家怡当即做了易家的主,小轿车于是直奔油麻地避风塘而去。
到饭店时,岳哥几人已经在了,九叔还将阿香、Clara和宝树也接了过来,难得今天孙新没行程,竟也在座。
各个看到小家俊都站起身与他拥抱,欢迎他快乐地回到大家身边。
谁都没有提及家俊写的遗书和这些日子的长吁短叹及处理后事般的馈赠,只笑呵呵地像给小朋友过生日般请家俊担任点菜员,今天大家都依他,他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家俊全程红着脸,也不知道是羞赧还是劫后余生的兴奋,但总算,双眼有神了,那副想要蹦跳又要努力装大人的别扭模样也回来了。
家怡开心地多吃了一只螃蟹,饭毕时肚子溜圆,坐车都弯不下腰了。
饭后九叔又顺路送孙新他们回家,其他人都各回各家。
家怡却开着车,载着大家去了海边,有车的便捷在这一刻体现出来,想看海就看海,可以不管时间的自由自在。
站在港湾里看维多利亚湾上漂亮的大船和船上的霓虹,看远处天海相连的深蓝幕布。
家怡与弟弟并肩,走在最后,再次问起:
“家俊之前为什么预感自己会得绝症?”
家俊脸红了下,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搞了这么大个乌龙,闹得所有人替自己担心,他好像个傻瓜。
“我也说不好,但现在生活太美好了,像做梦一样,我总觉得好不真实,有时候又担心真的是做梦,梦醒了又回到很穷的时候,大哥为了赚钱每天即便努力维持笑容,还是会在躺上床时叹气。告诉你个秘密啊,我之前有一次半夜从梦里醒来,听到大哥裹在被子里哭啊……”
家俊声音有些慢,又低低的,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家怡脸上笑容渐渐收拢,轻轻拉住家俊的手。
弟弟好小的时候就没了爸爸妈妈,那时候大概正是他才开始记事,才开始用自己的眼睛去认识世界。
原本的幸福忽然被一场灾难摧毁,失去父母,辛苦地跟在哥哥姐姐们身后。那时候他小,许多人以为他不懂,可能他的确说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受到了怎样的创伤,但这些痕迹深深印刻在他心里,在这个时候显现出了一些形状。
“这也算一种PTSD。”家怡拉着他坐在海边堤岸上供行人休息的长椅上,看着海,低声说。
“那是什么?”家俊问。
“创伤后遗症。以前参加战争的人,看了太多死人。昨天还跟自己一起聊天的战友,眨眼就被炸弹炸成碎片。自己也时时刻刻处在对死亡的恐惧中,难以安睡,有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这样参加战争的人,即便和平后回到城市,仍会有睡不好觉,夜夜做噩梦,无法正常生活,甚至开始酗酒,精神崩溃……”
“可是我睡得着觉。”
“你不是战争后遗症,但也是一种创伤后遗症,只不过这个创伤是来自于童年的灾难。”家怡忽然想起【充气屋杀人案】中的凶嫌王伟亚。
其实王伟亚也是受害者,他失去了儿子,是位可怜的年轻父亲。
再回顾王伟亚的那些信息,他父亲对他的影响,引发的他坚持要好好照顾坤仔的执念,乃至疲惫到坐着都能睡着……
明明才十几岁,还是做孩子的年纪,却忽然要当父亲。承担那些艰难的责任,明明难以胜任,也咬牙挺住。
当自己竭尽全力去做的事失败,他那么努力摆脱父亲对自己的影响,想要成为跟父亲截然不同的人,最终的结果却比父亲更糟糕一万倍……
王伟亚也是PTSD的受害者,童年的创伤和失去儿子的痛苦,以及杂糅着各种负面情绪的可怕负疚感,摧毁了他的求生欲望。
“大姐是说爸妈车祸吗?”家俊抿了抿唇,转头轻声问。
“嗯。”家怡点了点头。
“那大哥和你,还有二姐,也有PTSD吗?”家俊问。
“……”家怡看向前面扶着围栏说说笑笑的家栋哥和家如,又想到不知去了哪里的原本的易家怡……没有回答。
“流鼻血这件事诱发了你心里的不安,因为记忆中最幸福的时刻会被突然降临的灾难打断。你现在也很幸福,所以潜意识里大概一直在忧虑失去这一切,这种不安爆发起来,因此即便【流鼻血等症状是绝症】这件事在他人看来也许很好笑,但处在童年创伤中的你,无法战胜这念头,甚至觉得这样幸福的时刻被死亡打断,才与你记忆中发生的事重合……显得合理。”
快乐之后就要来大灾难了……有这样想法的家俊,内心其实是脆弱的。哪怕他平时看起来像个大人一样懂事,哪怕他很独立,从不叫哥哥姐姐担心。
家怡挪了挪,紧挨着家俊坐好,展开右臂,将弟弟卷进自己怀里。
“不会有灾难的,家俊,否极泰来,只要我们努力,生活会越来越好的。不要担心,我们都在。”她的声音很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