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清晨鹿鸣鸣从噩梦里爬出来,小侨却不在他身边,昨晚那朵水仙花焉焉瘪瘪地躺在凉席上,一点生机都没了。鹿鸣鸣嗓子不大舒服,舔舔干燥的嘴唇,皱眉喊小侨的名字,没有等到回应,鹿鸣鸣的心很快慌张起来。
他从睡房找到堂屋,再穿回睡房跑到灶房,里里外外不见一个人影,连玉莲外婆也不在,鹿鸣鸣在房前房后到处找人,冰凉的露水打湿裤管,锯齿草划得小腿生疼,很快伤口冒出珠珠血丝,鹿鸣鸣跌跌撞撞往水井和椪柑林子找。
“小侨!”
“玉莲外婆!”
雄浑年轻的声音惊动穿梭在稻田里吃小鱼儿的大白鹅,低沉的‘轧轧’声轰隆隆,雪白翅膀扑扑折腾着稻苗往水田更中央躲去。
稻田的尽头是凹山山脚。
一股前所未有的冥力导引鹿鸣鸣往那个方向走,田埂尽端有个西北斜坡,沿斜坡上走就能看到凹山进口,凹山的阴面是一片梯土。
玉莲外婆的坟在梯土坡中断位置,那是外婆生前就自己看好的风水,后来又悄悄请阴阳老师复看,她一直很心意这个地方。把自己埋在这儿,身后凹林是娘家遗址,眺望对面是老屋。她两头都顾到了,到了下面,她想回哪儿看看都很近。
“外婆。”鹿鸣鸣心钝钝地往下沉,绞痛,人伏在地上啼哭,“外婆我回来了,外婆,我回来了,可你在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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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莲外婆家昨傍晚来了一对小夫妻的新闻跟风过窗户似的,三边两户一早就知道了,冉琼最先来过来瞧热闹,端着饭碗站在坪坝里跟在灶房烧粥的玉莲外婆聊天,炊雾灌在灶房里出不来,玉莲外婆在里头,跟站在仙宫似的。
冉琼说她自家的牛不上力,从早放到晚能吃二亩水草,可就是不肯戴犁,戴上就走不动道儿。
玉莲外婆拉动风箱,拔旺灶洞的火,笑道,“给牛老爷烧柱转神香,这辈子在你家卖劳力,下辈子变财神,它一听保管就好了。”
冉琼刨口饭望望坐在那边堂屋门口一动不动的小侨,打量道,“那闺女是哪家的娃娃,看着眼熟却想不起啥时候见过她。”
玉莲外婆乐呵呵笑道:“老娘家的孩子,过来探亲呢。”
冉琼起来了精神,追问道,“是对面大凹山里过来的?你老娘家不是没人了嘛。啧啧,玉莲啊,咱们老油坊村就你的命比那剃土坡还陡峭呢,一折一折又一折。小时候要饭,被收养了呢,当起大小姐!没享几天福转眼就嫁给德山替他操劳一辈子,你老娘家还垮了,你说说,这老天爷是不是都喜欢搞怪。”
玉莲外婆搅动锅里的粥米,笑呵呵道,“老赵家的宝贝我娘一件儿都没留给我,幸好我也没拿。”
“你拿啊,你当初开口要来当陪嫁该多好啊!”冉琼说起这个眼睛都放光,大笑道,“随便一样儿现在都能换十两外国进口小汽车。”
玉莲外婆摇摇头道:“放到现在也是公家的东西啦。”
冉琼意犹未尽,撑着空碗闲摆龙门阵,“你家祖宅风水,气派呢,奇呢,大门修得跟墓门一样。”
玉莲外婆擦擦手:“你见过我老娘家的宅子?”
冉琼得意道,“没见过,听人说的呗。这老油坊村谁家还不知道你老赵家的传奇新闻呢,那阵仗,什么瞎话都编得出来。有说那本来就是个大墓的,不然谁家大门跟石门似的,翘俩檐牙呢;还有说你家老宅跟皇宫不差!”
玉莲外婆:“没他们说的邪乎,我跟你讲,老宅的地基从我的外婆的祖上传下来,八国联军打到北京城那会儿,我外婆的爹的爷爷他们害怕呀,号召一家人开始在宅子里挖地道,谁成想惹怒地母娘娘,轰轰两个地震,把凹山震垮半边。”
“哎哟,那不得死多少人。”
玉莲外婆叹口气:“死啊,死不少人呢,就剩我外婆她爹那房的香火啦,凹山的滑坡还把老赵家的大多房基埋了,你说地母娘娘准不准,她老人家专埋放宝贝的那几间地室,再后来请不起也不敢请人进来抬土,老祖宗们就心想,埋了就埋了吧,埋了也在老赵家的地基上藏着呢,等以后赵家穷了,再让子孙自己去挖。”
冉琼笑道:“那让德山带着荣全他们现在挖去呗!”
“早就被盗空啦。”玉莲外婆哈哈笑道,“我娘死的第二年,我跟德山回去看,老宅基日久年深被埋得跟土堡似的,前后方圆有几十方那么大,砍了半天树,绕到东南门儿,扒拉开草,哐咔两个盗洞。”
冉琼也叹口气,“这命啊,谁说得准呢。”她瞅瞅堂屋门口的小侨,总算看出点儿不对劲儿,“哎玉莲啊,我咋觉得那个娃娃不说话也不笑恼呢?”
玉莲外婆:“得病了,让她安心休息会儿吧。”
冉琼:“啥病啊?趁着年轻拉大医院去给治呗。”
玉莲外婆走过来压低声音道:“就是双喜那个病,我看是一模一样的呢。”
冉琼听完眼珠子秃噜圆溜,嘴角往下来耷拉,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