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里的第三天,鹿鸣鸣帮德山外公守了一夜的稻田。
白天已经放过田埂缺口的水,过不了多久,这片庄稼就该收割啦,德山外公说先把田水放掉,到时候拉谷桶,田不陷腿。夜里也要有人守,防止谷田被偷粮食。
德山外公抽着老烟枪,坐在人家高高的田埂上,望着自己金灿灿吊弯腰的谷田,笑得脸上沟壑纵横。他感叹,“每年种田人最高兴就是这时节,庄稼好,人就沉实,有盼头,睡觉都能笑醒来。”
蛙声呱呱,风吹谷穗笑弯腰,德山外公的眼睛也笑弯成谷穗那般,“稻谷打下来,做成香喷喷的大米饭,这就是它们一辈子的骄傲啦。哈哈。”
鹿鸣鸣听到这里忽感悲伤,她手里捏着一把稻谷,这把稻穗里的谷子并不饱满,像没长大,没长好的孩子一样,不怎么讨喜。鹿鸣鸣说:“好的稻谷能成稻种,次一点的稻谷也能成白米饭,可是差的谷子就只能用来喂牲口了。这些差谷子,没什么骄傲了的吧。”
“哎?不对的。”德山外公抖抖烟枪,说道,“不管是做谷种,白米饭,还是谷麸,它们从稻苗长成庄稼,躲过夏热,抗争秋害,没有枯掉最后长成沉甸甸的稻子,都非常了不起啦。做稻谷和做人一样,平安长好,不做坏事,不也很好么。”
鹿鸣鸣认为德山外公说得很有道理,不由点点头,却啜泣道:“还是不一样,有的孩子有出息,有的孩子没出息,孩子跟孩子不一样,长得不好,父母是不会喜欢的,就像这扁平的稻谷,永远也当不成谷种,也不怪农民伯伯偏心了。”
“你这孩子。”德山外公劝她:“那它们都是粮食,不管是白米饭、谷种还是谷麸,每一粒我和玉莲都有很珍惜啊。我们这些庄稼人,是不会嫌弃抱怨自己种下的粮食,只会爱它们,它们不管是好的坏的,都是老天爷的赏赐。要感恩呀。孩子。”
听到这里鹿鸣鸣眼眶湿润,她偷偷别过脸,抹了一把眼泪。她想,真的有不嫌弃长坏了庄稼的农人,真的有很珍惜每个孩子的父母吗?她想。应该是有的,可是这个小孩要多难多幸运才能遇得见他们啊。
德山外公叹口气,“玉莲跟我说,当爹妈和种地差不多,一碗水端平,孩子们就不会委屈打架抱怨;一瓢肥施匀,那样每粒庄稼都会长得好,就算长不好也不要不高兴,问心无愧就行了。”
鹿鸣鸣瞳孔震惊,她第一次听到这么伟大的道理,不,不止是道理,是爱。她觉得种田的德山外公用朴实无华的比喻解开了鹿鸣鸣心结,鹿鸣鸣要继续住下去,她在这里好开心,好像回到了童年儿时,心态也变得幼儿且憧憬。
第四天,鹿鸣鸣在屋头帮玉莲外婆绣花布。鹿鸣鸣问,绣完做什么用,衣服还是手绢?玉莲外婆慈爱道:“是三妹的嫁妆,要一针一线绣好才行。”
听到玉莲外婆这么说鹿鸣鸣瞬间没有了兴趣和动力,她看看四周:“那我帮你扫地割草吧。”
一大早德山外公就出门啦,他走的时候鹿鸣鸣还没有醒,鹿鸣鸣边扫地,边问玉莲外婆,德山叔去哪儿了?玉莲外婆笑眯眯的说,他去办件人生大事。鹿鸣鸣立刻就联想,该不会是去给方荣荣相亲了吧?
玉莲外婆忙说不是不是,是带方荣荣去学一门吃一辈子饭的手艺。以后的女娃娃和以前的女娃娃不一样,都要有货真价实的本事才行啊。
果不其然,傍晚方荣荣才踢踢踏踏回来。她果然被带着去拜了老师,听说是熟人介绍的做米糕的行当,这门手艺是川蜀地道真功夫,要求也很地道,一要肯吃苦耐劳,二要能说会道头脑灵活,三要心细胆大嘴甜脾气好,四要爱干净会收拾。
一二三四,一条条规矩把方荣荣越卡越远。
做米糕甜食的手艺人,要会选米,买米,泡米,囤柴,生火,煮米,打浆,看蒸屉,往往三更睡,五更起,天亮赶热集,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叫卖生意。这叫地道。乡味,就要地道才是王道!
鹿鸣鸣非常了解方荣荣,对于这四条,她一样都不及格。
德山外公阴沉着脸,坐在堂屋八仙桌的最上方,气得不轻。方荣荣则坐在旁边的木椅里,拧巴着脸,死气不高兴。
玉莲外婆给德山外公端来一碗凉茶,“你们两个又啷个了嘛,出门都好好的。”
方荣荣率先告状,“妈,我不学做粑,我学不会,我不学了。”
德山外公喝完茶,歇了半晌才说:“随便你吧。”叹口气起身去外面乘凉。
鹿鸣鸣看得出德山外公一定有非常多生气的话要说,他现在只是没力气,不想说了。乡下管洗澡叫冲凉,德山外公冲完凉,端根矮脚板凳坐在坝子里乘凉,抽着老烟枪,眉头堵得紧。
玉莲外婆继续在灶房烧水,鹿鸣鸣在削篾片,继续编箩筐,玉莲外婆拉亮电灯,鹿鸣鸣说:“不用拉灯的,我看得见。”
玉莲外婆笑眯眯道,“用的用的,仔细伤眼睛。”
方荣荣拖沓着鞋子,故意在德山外公的背后走来走去,大声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