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谈间,祝向榆仍是高昂着脖子,恰似她折不断的傲骨。
和梁郁谈明媒正娶,她简直唾弃自己说出口的一字一句。
他分明见过她穿男装的模样,领略过她在军营中管辖队伍,叱咤风云的神采。但他依旧只把她当成可以随意把玩的纤弱女子,能以利诱之,再圈养在身边。
“你是想要名分?自然可以,静候佳音吧。”梁郁折起手中的纸扇,探出一半想摸摸她脸颊的手,在半途停住,只冲她笑笑便离开了。
她已经毫无尊严地被关了几日,又不是天仙下凡,定然是面色颓唐的。梁郁如果真下得去这手,倒也让她叹服。
然而他终归是不会喜爱她到那种程度的。
她面上的点点笑意,在他转身的瞬间,消失殆尽。
也不知是因当朝皇帝当真过于昏庸,还是因着梁家在京都权势滔天,总之祝向榆没过几日就被光明正大地放了出来,转而梁郁又把她接到了一座小宅里。
大概算是金屋藏娇?
屋宅僻静,她被全然封闭在其间,伺候的奴仆也不会多跟她言谈,反而更像是一种严格的看管。即使她想寻机打听京中科考一事,琢磨不到半点缝隙。
住在小院的日子里,梁郁偶尔会来看她,次次携带些华美的朱钗和衣裙。她猜想他平日里忙碌,红颜知己大抵也是遍布京都的,排着班地轮流去探望。
梁郁来了也不说别的,总是拉着她追怀往昔相识的事情,其实她对伴他同游的日子的印象算不上深刻。
那时她刚任伍长没多久,旧时噩梦翻来覆去地攀上心头。她白日里都是强打精神作陪,都称得上是精神恍惚。
饶是如此敷衍,都能让梁郁念念不忘,大抵是京都缺少她这款糙系美人。
“向榆,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确实没多少好意。梁渊那一支离京数年,为着他的死我还得想着法子奔波千里去查探,心烦得很。”梁郁今日身上带着些酒味,咕哝着翻起旧账来。
她慢悠悠地喝着茶,漫不经心地答:“我都有些后悔了,早知梁渊是大家族的人,我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省的招惹好多麻烦。”
梁郁却是不赞同地反对:“不对,你要是没有想办法杀他,我怎么有机会结识你?还是你在怪我你爹的事情?你应当明白……”
他话未说完,就被祝向榆淡漠地打断:“我知道,不是上头默许,你们也不敢动我爹。”她顿了顿,反问道:“你初次见我,就知我是女子?”
“不知。但后来同你共处多日,我便看出来了。”梁郁被她引着换了话题。
她不耐烦再小心周旋,只抛出一句:“你可真是耳聪目明,我在雍州扮男装数年,旁的人可都没看出来。”
梁郁直直地盯住她,喃喃地说:“我就是知道,这样好看的人,一定是姑娘。”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岔开说:“说起来,初次见面的灯会上,帮你下棋的那个人,我今天好像看到他了。”
听似无心的一句话,勾起了她千般好奇心,沉寂的心几乎是立刻狂躁地跳动起来。
仍是要佯装不在意,她低垂着眼眉问:“江公子吗?他好像是来考学的吧。”
梁郁等了等,再没有后文,他眼睛亮了亮,疑惑地偏过头说:“你不关心他的事?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记挂他?”她轻笑出声,极为不屑地说:“年纪小的时候,会喜欢功课好又生得不错的人。可大些我便知道,他的身份哪能配得上我呢。如今诸事不复往昔,聪明人是要攀高枝的。”
他的目光复杂,似是清醒了些,说:“向榆果然是好高的心气,只是江公子如今金榜题名,说不定还能被召为驸马,你还会觉得他配不上你吗?”
她重重地搁下茶杯,怒道:“你究竟想说什么?是想说即使你愿意娶我,我也不该高看自己一分?父亲有叛国罪名,纵使以身殉城,也不得清名,我须得俯首帖耳讨好你吗?”
很好,至少江予淮是平安的。他还考取了功名,春风得意。
她演得浮夸,但是没有关系。她知道假如她表现得无懈可击,心如无波古井,梁郁反倒更会起疑心,倒不如借机把话说开。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向榆,你在我心里,和她们都不会是一样的。”他急急地反驳,口不择言起来。
她揪住话缝,软了语气说:“梁公子,你身边可以有许多人。但你也知晓,我现在是真的无依无靠了。”
梁郁闻之动容,摇摇晃晃想倾身拥住她,她察觉般避开:“你我尚未成婚,你若真的如话中所言一般怜我爱我,请允我保全一些骄傲。”
他真的止住了动作,讪讪地离去。
江予淮来了京都数月,一开始还能时不时和祝向榆通信,聊以慰藉滋长的思念。
不久雍州和羌人起战火,断了音讯。起先他没有太放在心上,雍州戍守边疆几十年,未尝有失,短时不能通讯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