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小树的枝叶随风摇曳,艳阳穿过窗棂照进来,陆时微恰恰坐在日光中,听了一个不算长的故事。
苏大娘苍老的声音响起,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扶风郡地处边陲,土地干旱少雨,收成不佳,百姓生活困苦。数百年前,国力衰弱,长年累月受到外族的侵扰抢掠,又屡次吃了败仗,渐渐成了个凋零破败的镇子。民不聊生,街头巷尾多了大批大批的乞儿。
不知是从哪一年开始,出乎意料的风调雨顺起来,外族首领暴毙,族群陷入争抢政权的混战中。而新上任者一旦下令进犯扶风,亦有性命之忧,或死或残。久而久之,元气大伤,便不敢来犯。
日子好过起来,百姓皆以为是老天保佑。有一猎户在进山时遇险,被山间凶兽逼入绝境,一脚踏空差点掉入万丈深渊。
崖壁上生长出翠绿的藤蔓,枝条纤细柔韧,紧紧地卷住他急速下坠的身体,他获救了。
在峭壁上,他看见了一个飞掠而过的少年身影。
这猎户大肆渲染这一回的见闻,而后郡内日渐传开山神庇佑的言论,许多年流离失所的生活让他们格外离不开庇佑。于是自发地诞生了信仰,大行祭祀之礼,自觉地不再踏足荒山。
祭品有时会是富人举办的一场盛宴,有时是孩子手中新得的蔬果,全凭心意。
然而人们的欲望不会止步于平安度日,他们试图加倍地讨好山神。
一批人大着胆子潜进荒山中碰运气,在山上小屋里捡到了数张面容不清的红衣女子画像,而传闻中的少年倚在屋顶上,漠然地注视着那些闯入领地的人。
流言愈演愈烈,有人说画像是山神的指示,着红衣的女人是他想要的新娘,七嘴八舌出了个新娘祭祀的主意。被选中的妙龄少女嫁给山神,听起来似乎是个无上的荣耀。
但没有人知道山神娶妻到底意味着什么,虽说传闻里少年不曾伤人,反而是护佑一方的角色,但未知往往伴随着风险、死亡,所以一开始无人愿意前往。
这分明是以活人祭祀。
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后来每二十年一轮的盛大祭祀演变为扶风郡人人皆知的习俗,成了一座富庶的小镇。
数年来,没有人再见过之前上山的新娘。
这个故事的开头是在四十年前。
大娘的名字是苏念儿。念儿念儿,父母盼子的殷殷之情昭然若揭。
在那一年,苏念儿长到十六岁,二十年一度的祭祀将要到来,人选却迟迟未定。郡守百般无奈,赏金五十两寻人,她的父亲立刻就把她送去了府衙门口。
在利益面前,少女自己的意愿无人在意。郡守满意于她的年轻和美貌,她的父亲欣喜于足够锦衣玉食几年的钱财,其余百姓诚心诚意地雀跃未来二十年,又将是安稳的日子。
她是抱着必死的心上山的,喜轿到了山脚后,如同长了腿般飞速登上山顶,也容不得她反悔。
与众人口口相传的并无二致,她见到了少年人模样的山神。
江予淮看清她的长相后待她很是疏离,给了她两个选择,一种是放她回家去团聚,另一种是替她改头换面,与家人亲朋今生都不能再有瓜葛,重新开始。
苏念儿没有半分犹豫,选择了第二种。
她换了一张平凡的脸,在山脚下住下,靠着自己的画技和能做些绣花活儿的手艺过活。在二十岁的时候她结识了投缘的外乡人,那人为她修缮房屋,造出农家小院。她嫁人生子,儿孙绕膝。
故事有了一个美满的结局。
陆时微听得入神,意犹未尽地回想了一遍,说:“您很像一个人,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她欲言又止,斟词酌句后又道:“说起来怕冒犯了您,那人是对我有养育之恩的婆婆,是我此生最敬爱的人。您说话时的温和慈爱,总是让我想起她来。”
老太婆应当已经投胎转世了,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她想念婆婆了。
苏大娘眼带笑意,鼓舞着她继续说下去:“但其实,我大概和您更像一些。我小时候家中有六个女儿,父母盼儿盼了一生不得,觉得是我占了儿子的位,就把我扔了。”她说得平静,十几年前的旧事重提竟是恍如隔世。
“好孩子,别难过。现在都过去了,会有新生活的。”苏大娘柔柔一笑,轻轻抚过她的发顶宽慰道。
她却是摇摇头,认认真真地说:“我知道的,我一直都觉得,当年被抛弃了,反而是一种幸运。今时今日的我,定然是比活在那个家里的自己更好的。”
苏大娘笑意更深,赞许地点点头说:“小姑娘果然聪慧,开悟得真早啊,是这样的!但其实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你在山上待了一月有余,我们可从来没有见过山巅的清晨。”
陆时微听出她话里的揶揄,知晓她是误会了,急急解释:“我是有求于他,他也有事需要我去办,我们算是合作关系吧。”
苏大娘但笑不语。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