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秦国咸阳后,很快登基为王,没过多久便一统六国。他手握天下大权,孤身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想做的事没有一件不能达成。
可是在他死后,天下重又四分五裂、战火再起。天下易主,秦国数百年的功业毁于一旦。
痛苦、绝望、对秦国先祖们的愧疚将他淹没。这些情感如此真实。他溢出一滴泪,进而惊醒。
那滴泪顺着嬴政眼角滑落,落在背着他的人肩上。嬴政发现,俞也正背着他走在一片田野间。
嬴政花了几秒钟时间厘清现状:这里不是秦国都城咸阳,而是不知名的贫瘠村落。他也不是秦王,而是被抛弃在赵国的弃子。现在病重之际,性命大概危在旦夕。
不知道俞也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小女孩是哪里来的力气,背着他依然能走得这么稳。嬴政闭着眼睛靠在她肩膀上,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俞也有心逗他:“我要带你去找个风水好的地方,等你咽气后第一时间让你入土为安,怎么样?”
她感觉到嬴政抱着她的胳膊收紧了几分,除此之外再无反应。即便是听说自己要被埋了,他也没有表现出过于激动的情绪。
俞也不好再向他解释,背着他继续在田野间走。她的思绪回到之前她与系统的交涉中——
当时,面对嬴政只剩十个小时的生命,俞也一筹莫展。她走投无路之下,尝试着威胁系统:“你不给我药,嬴政是真的会死。他死了,谁来统一六国?历史会被彻底改变。”
系统冷冷道:“很遗憾,地球少了谁都会照常转动,少了嬴政也一样。我以为身为现代人的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秦国数代苦心经营,实力远在六国之上,称王称霸已成定局。即便没有秦王政,也会有其他秦国王室之人来做同样的事。说不定还比秦王政做得更好、更快,不至于二世而亡。”
俞也:“那你把我的命和嬴政取消绑定,然后再绑定到另一个秦王室之人身上,怎么样?我保证对另一个秦王也同样尽心尽力,绝不会让他抱憾而终。”
她听见系统那低沉的男声在她脑子里笑了一声。系统冷淡道:“等你和嬴政一起死掉后,我会考虑从现代再带一个人过来和新秦王绑定。”
俞也:“那意思就是没得谈了?我这个倒霉蛋必须和嬴政同生共死?”
系统:“是的。”
俞也长叹一声。她走到茅舍外面坐下,对着晨光里田野上的人群思考。
战国末期,一年两熟制已被普遍推广。现在是秋日,正是播种冬小麦的时节。村子里的农户们都早早起来到地里干农活。
俞也仔细咂摸着系统刚才的一番话。它居然能如此果断地放弃嬴政,这是她意料之外的事。
她琢磨片刻,突然灵光一闪,在脑内对系统道:“既然你设置的那些所谓任务,重视的并不是嬴政本人,而是秦朝的延续与繁荣。那么只要我做了有利于秦朝长治久安的事,你应该就能给我相应的奖励吧?”
系统:“如果你能做到,当然会给你奖励。但这里距秦国境内还有千里之遥,你也不可能一朝之间灭亡赵国。你根本不可能做到有用的事。”
俞也摇头:“你错了。对于足以左右天下的人来说,在他尚未成熟之际,重要的是心,而不是行。”
——她现在之所以背着嬴政行于阡陌之间,正是出于刚才和系统的这一番交谈。
她背着嬴政在田间行走,村落中的一切悲欢离合都尽收两人眼底。有人在哭、在哀嚎;有人瘦骨嶙峋地在田里干活,自己吃不饱饭,还絮絮叨叨着计算要分出大半的粮食作为交上去的赋税;壮丁很少,大部分被征去服兵役、去替君主和别国打仗了。很多人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大块田地无人耕种,长满了荒草。田间有寥寥几个衣冠冢。大部分离开的人则生死不知,连个衣冠冢都没有。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嬴政哑着嗓子道:“民不聊生。赵国对百姓残暴至此,他们为何不逃走?”
俞也:“到处都在打仗,哪有什么好地方?即便是强秦,其律法比赵更严酷、徭役比赵更重。百姓即使去了,也难有好日子过。”
嬴政不说话了,良久喃喃道:“要是有一个彻底统一、不再有战乱的天下,就好了。”
俞也背着他走了很久。路过一具刚逝去不久、死不瞑目的尸体时,嬴政默默看了几眼。
等到金乌西坠之时,俞也终于把他放下。嬴政环顾四周,心想这就是他的埋骨之地吗?
他能感觉到高热之下,自己的生命在逐渐流逝、变得微弱。教书的夫子曾说,死不可怕,重要的是死的值得。这样到了地下,才不会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他本来并不畏惧死亡。
但真到了这一刻,隐约的不安还是攥紧了他的心脏。
嬴政自己坐不稳。俞也揽着他,两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