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过后,天时一日比一日闷热。
公孙顾望述完职后,没在京中久留,又回驻地去了。卢觉镝回京以来,每日都在兵部忙着对接战利、战耗、军功、抚恤等事务,接连忙了半月有余才忙完。
这日,早朝散后,卢觉镝并未回府,走下韬麟殿前的汉白玉长阶,往左转,折向昭琨殿去请求面圣。
户部尚书孙偿兴正在殿中与皇上议事,他便安静地在殿外候着。
路过的宫女们看到那道默立的挺拔身影,不由得多偷看几眼,她们自是也听说了茶馆里说书先生说过的关于卢将军这一战的威武事迹,虽然只是从外出采办的内侍口里听来的二三零碎片段,但已足见卢将军在战场上的英勇风采,宫女们约略偷看几眼,一个个都红了脸颊。
卢觉镝自然不曾注意到远处过路的几个宫女,他在殿外候了二刻光景,孙偿兴从殿中出来,两人相互打过招呼,孙偿兴告辞而去,卢觉镝则跟随内侍入殿。
冯娓钥还穿着朝服,坐在御案后,兵部今日刚将此战中行赏及抚恤的名单呈上来,她以为卢觉镝是为此事而来,开口便问:“岁峿,你可是对军功或优抚名单有异议?”
卢觉镝道:“臣无异议,臣与兵部已对接完关于此战的一切后续事务。臣来见皇上,是想请皇上肯准臣去驻守舀狐关。”
他接而继续道:“舀狐关位于东北秸州与邧州交界处,邧州民风彪悍,桀骜难驯,仗着离京都有五千里路远,常出寇患,屡剿不止,恳请皇上批准臣去驻守舀狐关,肃一肃邧州的匪气。”
冯娓钥沉默半响,清声道:“邧州百姓世代以打猎为生,彪悍擅斗也是生计使然,经过这些年的书塾教化与蚕桑养殖推广,民风已有所改善,但仍有一些不事稼穑之徒聚众成匪,即便州兵隔三差五地扫荡,依然除之又生。朕也准备待战事平息后,再腾出手整治一番。”
“舀狐关的守将滕马宿,原是秸州沈氏王室的一名老将,朕用他驻守舀狐关是因为他对当地地形了如指掌,又有多年沙场经验,但他年事渐高,去岁回京述职时,已有致仕之意。天下方刚底定,人心尚未稳固,舀狐关位处东北要塞,距离都城山长水远,若生异动,便是鞭长莫及,确需一名悍将镇守,朕本拟调蔟州严掷前去,你若主动请缨,就由你去吧。”
冯娓钥想到卢觉镝本人畏寒,如今要去那苦寒之地长期驻守,正欲叮嘱几句,殿外忽而急匆匆进来一道人影。
“皇上!”一名绥华宫的宫女入得殿来,也顾不上规整行礼,跪扑到地上,脸色焦急,带着哭腔道,“娘娘不好了!”
冯娓钥赶到绥华宫,见冯虔玮守在榻边,似已到有一时,双眼通红,太医院提点陶鸿量领着周太医及李太医立在一旁,神色凝肃,张嬷嬷及满殿宫女、内侍皆面有悲戚。
冯虔玮晨间来看望皇奶奶,今日见她的情况比往日更不好,都叫不醒了,只有鼻端一缕微弱的呼吸,几名太医联手救治,又是针灸,又是灌参汤,好不容易才把人救醒过来。
皇奶奶醒过来后,说话已有些含糊不清,却仍坚持断断续续叮嘱他不要对自己太过苛刻,要照顾好自己,将来找个知冷知热的太子妃……他喉咙哽咽,说不出话,只能统统点头应下。皇奶奶醒来后目光便时不时望向门口,没说几句话,又阖起了双目,他知道皇奶奶不过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在等母皇,他见母皇赶到,忙立起身让出了榻边的位置。
殿中众人纷纷给皇上行礼,躺在床榻上的人听到这一番动静,吃力地睁开眼,见冯娓钥穿着一身朝服赶来,便知她是刚下早朝。
冯娓钥在床榻边坐下,立在一旁的冯虔玮见皇奶奶的目光越过母皇,虚虚落在殿中一干人身上,他便知皇奶奶是想单独与母皇说几句话,于是开口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三名太医与一众宫女、内侍齐齐领命退出寝殿,殿中霎时清空,冯虔玮目光留恋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最后也退了出去。
冯娓钥见董太妃虚弱的目光定定落在自己身上,长久吐不出一句话,她俯低身,轻声道:“太妃还有何心愿未了?朕为你办。”
董太妃声线微弱,说话艰难,几乎是在用气音往外吐字,冯娓钥将耳朵贴近太妃唇边,仔细听着:“皇上……一直……未成家……”
董太妃说几个字,歇息半响,在生命弥留一刻才逾过多年恪守的礼规,像先皇后唤皇上的名字那样唤道:“钥儿……我……心里……最……放心……不下……你……”
冯娓钥默了默,强自压下翻涌的情绪,贴近董太妃耳边,用民间的称谓唤道:“姨娘,我虽未成婚,但我心中有所爱,所爱就在身边,我并不孤独,你放心吧。”
董太妃听到冯娓钥这番毫无保留地剖白内心深处掩藏的情感,终而微微一笑,眼里最后一点不肯散去的神光渐渐熄灭,缓缓阖起了双目。
外间树木葱茏,日光强盛,却与此间无关了。
董太妃咽了气,冯娓钥犹自一动不动地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