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多雪,常年寒冷,天地间总被皑皑白雪铺满,入眼唯余苍凉的白,连一丝绿意也少见,更遑论那些个名贵的奇花珍木,因此,崇应彪记忆里最深刻的,应当是崇城五月,满树的青杏。
杏树常见,北伯侯府中就有一大片,崇应彪年幼时,常常爬到后院那几株高而茁壮的树上,偷摘尚未成熟的杏子吃。
每每这时,看顾他的下人们便会乱作一团,慌慌张张找起自家二公子来。崇应彪小孩心性,才不管那么多,自乐得看众人因他张皇无措的模样,甚至心底还生出些许被重视的沾沾自喜来。
可很快,当他余光瞥见院中怒气冲冲赶来的崇侯虎时,又笑不出来了。
对方倒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还跟着个方下学归来的崇应鸾。
——他与崇应彪一胎双生,却并不相像,眉眼间依稀辨得出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可前者少年老成,小小年纪,举手投足间便有了君子风度,与仍如稚童般的弟弟可谓天差地别。
崇侯虎望向上头顽劣的小儿子,皱了皱眉,一瞬的弧度,却看得崇应彪心悸,语气严肃又淡淡,并无多父母对幺儿惯常的宠溺:“让这么多人找你一个很好玩吗?还不下来!待会自己去领罚。”
边上的崇应鸾扯了扯父亲的袖子,手中还捧着卷圣贤书,他瞟了眼树上的弟弟,又飞快地收回视线,小声劝道:“父亲……”
正巧下属有事来报,崇侯虎“哼”了声,不欲多言,喊了句“鸾儿”,一挥袖子,牵起崇应鸾的手,离开了。
是北伯侯牵着他的继承人,是父亲牵着他的儿子。
崇应彪目送着两人的背影远去,分明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心中却莫名泛起酸来:父亲从未牵过他的手,也从未唤过自己的小名。
日落西山头,仆从们渐渐散去,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着,唯余一地红霞,和稀稀落落几只不怕人的鸟雀。
崇应彪独自坐在树上,有一搭没一搭晃着腿,他摘下颗尚未完全成熟、仍透着碧绿的青杏,也不嫌脏,“咔嚓”,脆生生的一声轻响,酸掉了两排牙根。
“呸呸呸,好酸。”
同样清脆的少女嗓音在耳畔响起,小野给酸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两条漂亮的弯眉紧紧拧在一处。她捧着帕子狠狠啐了几口,直到将口中的杏肉吐了个干净,方转过头来,神情嫌弃,语带指责道:“崇应彪你个不要脸大骗子!不是说这玩意好吃的吗?酸死人了都!”
她就知道这厮突然献殷勤肯定不安好心!
那厢姬发忙着训练,仅一小会没管,这对冤家竟不知怎的混到了一处,两人倒也没闹没吵,难得安生地坐着,甚至还颇为和谐地分享起零嘴来。
可惜,这虚假的安宁只维持了不到半响,便被小小一颗青杏击碎了个彻底。
崇应彪从回忆中抽离,嘴角勾起抹嘲讽的笑意,颇为不屑道:“谁骗你了?是人的问题,又不是这杏子的问题。”
小野怒道:“呵,人的问题?那你倒是吃个看看!”
只见崇应彪以身证道,他抬手随意抛起颗青杏,动作娴熟地用嘴接住,囫囵吞进去,又利索地将杏核吐出来,竟全然面不改色,还不忘挑衅般冲边上看得目瞪口呆的小野挑了下眉。
小野:“……”
她搜肠刮肚,左思右想,实在寻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得忿忿捏紧拳,将手里帕子都揉皱,挑着刺嘀咕道:“狗模狗样的,还用嘴叼,以为自个是啸天吗?嘁……”
崇应彪没听清,问她:“什么啸天?”
“什么什么啸天,你脑子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了吗?”
小野是只已然被人间这口大染缸浸淫过的坏狐狸,好的不学坏的学了一堆,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还不忘顺口攻击人家一句。
崇应彪意欲反击,却见小野忽地一声惊呼,想起什么般,手忙脚乱地将那裹着吃剩的杏肉、皱巴巴团成一团的帕子抖落干净,上面残留的痕迹依然惨不忍睹。她做贼心虚般左看右看,瞄准远处人群中的姬发,确认了对方并未注意到这,适才放心下来,将帕子一把揣进袖中,动作之迅捷,堪比天光闪电。
“看什么看!”小野递给目睹了全程的崇应彪一记眼刀,警告道,“不许告诉别人,尤其是那谁,听见没?”
接着,她又欲盖弥彰地补充道:“这帕子是我自己的,脏了也没事。”
崇应彪冷哼一声,也不知怀的何种心情,十分不给面子地揭穿道:“姬发随手给的帕子,你都这么宝贝?”
“什么随手……”小野下意识反驳他,咂摸出不对,忙找补道,“呸,什么姬发?我都说了是我自己的!”
崇应彪心头泛起酸涩的苦味,应当是青杏过喉残留的遗物,像未经打磨便急急出鞘的刀子,钝而痛,偶尔翻过闪着冷冷寒光的那面利刃,便足以割开内里柔软的肉,渗出殷红刺目的血来。
姬发恰好在此时过来,他方从马上下来,内衫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