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牢出来时已近戌时,暮色模糊,晚霞仅余最后一抹辉色,小野换了身侍女装束,轻车熟路地溜回摘星阁。
高阁映日,画栋飞云,向上的台阶仿佛一眼望不到头。未及进门,小野便闻到空气中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登时心头一紧,脚步也凌乱了几分,仔细辨别才发觉这血气并不来自于妲己,适才舒了口气。
殷寿不在,妲己独自卧在重重纱幔之后,小野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如往常般,动作娴熟地爬上了床。
妖狐魂魄离体,那上面的不过一具空洞的躯壳,冷冰冰无一丝温度,但小野仍如小动物般把头埋到女人怀里,皱着鼻子嗅来嗅去,辨别着血腥气的来源。
不是妲己的血,味道却依旧熟悉。
屏风后的白狐察觉到小野到来,安抚般发出轻柔一声狐鸣,灵魂重新注入身体,原本冷硬的身躯逐渐回温。她温柔地将小野笼络至怀中,气息交缠,温热而柔软。
小野沉默片刻,下意识想叫姐姐,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姬昌那句“死于血亲之手”,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压下舌尖呼之欲出的亲昵称呼,生硬地改口问道:“妲己,你杀了姜皇后吗?”
妲己抚着小野头发的手一顿,纠结神情一闪而过,摇摇头,末了,给出句模棱两可的回答:“是我,也不是。”
小野头埋得更深,她紧紧抱住妲己,语气懵懂,带着一厢情愿的笃定:“你会善终的。”
对吗?
答应我吧,姐姐,你会善终的。
我不信什么狗屁卜词,也不管什么所谓血亲,你会善终的。
妲己沉默不言,她的命运从被殷寿唤醒那刻起便注定与其捆绑在一起,成王败寇,谁又能亲手执笔,写下确定的结局?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道:“外面有些糕点,先去吃些垫肚子吧。”
小野听话地起身离开,去了外间,桌上果真放着碟精致小食,上头甚至还冒着丝丝热气,显然是有人用了法术保存,一直等到她回来。
沉重夜幕已落,夜色漫漫无边,朦胧而寂静,连皎白的月光也被衬得阴冷,同摘星阁永远亮如白昼的憧憧灯影相撞,更显微末苍凉。
小野端着盘子走到廊上,就着空中稀疏几点星光,吃起糕点来。
忽地,周遭安静的氛围被少年的怒吼声打破,小野惊得噎了下,猛呛几口,抬首便见方经丧母之痛的殷郊盛怒着提剑而来,已全然没了理智,竟无视众人劝阻,一路直奔妲己寝宫。
情急之下,小野也顾不得什么凡不凡人避不避讳,抬手就要拦,一道法术自其指尖甩出,却像打在了棉花上般,半途便被什么东西截住,于空中消散无形。
小野懵了,又如此反复几次,皆是同样,且不止法术,连她人也无法踏出一步,自己身边竟不知何时被妲己布下了结界。而以她浅薄的三脚猫阵法储备,即使知道布阵者何人,对此也毫无办法,只能在这小小四方天地间打转,怎么也出不去。
几番尝试无果,小野干脆自暴自弃,内心烦躁有如实质,仿佛能看见身后狐狸尾巴不停地甩。她很是怨念地蹲下身,继续啃那无辜的糕点,也不顾仪态,恶狠狠一口下去,可怜的梨花酥竟直接身首分离,金黄的酥皮“哗啦啦”掉了一地。
小野一面忿忿吃着点心泄愤,一面试图冷静地在心中盘算:殷郊应该打不过妲己,要是真打死了......那自己就砍了殷郊和殷寿的头让这父子俩一起上阵祭祀助助兴。
……好吧,也算不得很冷静。
寝宫之中,妲己没了小野在场顾忌,狐态毕现,呲牙低吼着,露出狰狞的兽相。她与殷郊一阵缠斗,竟也丝毫不落下风,余光间瞥见阁外殷寿的身影,心生计策,故作不敌之态,趁机朝那方向躲去。
适才得到消息的姬发姗姗来迟,他心急如焚,焦急地加快脚步,却在踏上阁顶的瞬间,一眼看见回廊角落里、淡定吃着东西的小侍女。
月白如水悉数倾泻在少女姝丽的脸上,她眼尾微微上挑,带出抹张扬而放肆的艳红,眉目该是天生含情,此刻却莫名冷淡,嘴角还很不端庄地挂着酥饼的残渣。
听见声响,她懒懒朝这看了眼,说不清的熟悉感觉涌上姬发心头,可此时他却无暇思考,只是愣了一瞬,便匆匆赶至阁内。
可惜为时已晚,姬发甫一进屋,入目便是剑尖仍淌着血的殷郊,与护着身后女子、受了伤的大王。
殷寿怒极,又因先前姬昌那弑父者为子所弑的预言,他对殷郊的猜疑与不满在此刻达到顶点,认定了对方狼子野心,即刻下令,追捕自己的骨肉亲子。
一场闹剧落幕,小野身上的禁制也被解开,她松松筋骨起身,远远望向那头的妲己——她环抱着她的王,与殷寿耳鬓厮磨,视线却落在小野身上,两厢对视,竟是谁也没有出声。
忽然间,小野无师自通般,懂得了什么叫“失望”。
妲己好像突然之间变得很陌生,不再是为她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