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名叫那日托,是陆杳说的赫蒂族人。一直在红旗村生活,今年已经快要九十岁了。
当他之前说自己的儿子葬在那边的时候,时清嘉还以为那边是红旗村的集体公墓,这种建在村里的公墓虽然少,可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等真的到地方了,她才发现根本不是那样,这里的墓碑密密麻麻,而且都是近一百年建立的,早就超过了这么个小村子能容纳的人口数。
那日托老人径直走到了一座墓碑前,守着坟头警惕地看着他们,不过倒是没管他们在其他地方随意走动拍摄。
时清嘉注意到,这里的墓主人死亡时间虽然都在近百年,可数量最多的却是在七十到五十年前,足足占了墓碑数量的六成以上。
这就很不科学了,战争结束是在八十多年前,这个时间段里死亡这么多人,难道是这里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惨烈事故?
时清嘉把这问题问了出来,陆杳听到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修路的时候牺牲的。”
时清嘉愣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墓碑,果然在其中一部分墓碑上发现了部队的番号。
可这也不对啊,她倒是听说过那时候在曲省修建公路铁路的时候都是子弟兵,当时牺牲了许多同志,可那些人大多数也不会葬在本地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墓碑?
她正在疑惑,不远处的那日托老人忽然叽里咕噜说了一串的话,陆杳点了点头,然后对时清嘉翻译道:“这边葬着的不是子弟兵,而是当时附近帮忙修路的村民们。”
曲省地广人稀,有大片干旱的沙漠,也有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原雪山,长期以来都处于和夏国主流社会隔绝的状态。战争结束后,夏国迎来了统一,为了把曲省拉上国家发展建设的列车,国家派出了数万军队支援曲省修建公路铁路,硬生生在无人区中开出了一条生命线来。
现在她才知道,当时帮忙修建生命线的不止有这些可敬的军人,还有不少当地的百姓。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那日托却眯着眼说:“怎么能不去帮忙?人家是帮咱们来修路的。收益的是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累死,我们就一点不上吧?而且人家给钱的!给钱起新房!”
那时候的人可比现在穷得多,现在这些被人抛荒的老房子,在当时都是穷尽一家财富都难以企及的豪宅。所以,当修路队到来的时候,无论是出于朴素的“得帮忙”的思想,还是冲着给的报酬,都有不少人加入了修路队。
高原、沙漠、冻土、戈壁,在极端的天气与糟糕的路况中,很多人牺牲在了这片土地上,他们用自身的血肉筑造出了连接心脏的生命线。从此,曲省的牛羊瓜果可以运输出去创造经济利益,内地的各种物资也能大批运来,曲省当年发生大地震的时候,更是有八方支援顺着这条生命线来到这里,给当地人民带来了活下去和重建家园的希望。
那日托老人的儿子牺牲了,可却用他的生命为自己的老父亲换来了九十多岁的绵长寿命。
红旗村,从战争时举起反抗的红旗,到和平后传递建设的红旗,那一抹鲜红从未断绝过,它飘荡在这片墓地的上空,为百年来平凡却伟大的灵魂们奏响温柔的颂歌。
时清嘉听见陆杳在问:“老人家,之前咱们区里有搬迁补助,说是可以帮咱们搬到山下的河安村去住,那边生活条件更好,你怎么没跟着一起下去啊?”
那日托摇了摇头:“我老咯,老伴走得早,尸骨都不在这边,我儿子一个人在这孤单得很!我得每天来看看他,陪陪他,等哪天我走了,就也跟他埋在一起。就是到时候我们都不在了,也不知道这坟地会不会被野兽给挖咯。”
那日托又给那块墓碑擦了擦灰,盯着他们一个不漏离开了墓园,才跟在后面重新踱回了家。
村委会里,陆杳在看着自己摄像机里拍下的镜头,时清嘉在笔记本上面剪视频。两人各做各的事,气氛却很是和谐。
陆杳正沉浸在这种宁静祥和的气氛中,舒适得像是浸泡在温水中一样,忽然就听时清嘉声音有些闷的问道:“你说,等这一批老人去世之后,那个许村长还会像现在这样每年坚持照顾那片墓地吗?”
陆杳摇头:“我估计是不会吧。虽然我说他不是个坏人,可不否认他这个人其实是被利益驱使的,如果关奶奶去世,这边也无人居住了,那么他肯定是不愿意花钱去打理这里的。”
时清嘉“哦”了一声,然后道:“我觉得也是这样。只是,我总觉得这样的话,那些沉睡在这片墓地上的人,有点太可怜了。”
陆杳想了想,说道:“那我想办法给这边捐点钱?”
时清嘉摇头:“就算捐款又能让这边被关注多久?搞不好捐款就被谁给揣腰包了。得想个能让这边自给自足的办法才对。”
如果这边无人居住了,仅仅是想要维护一座墓园,其实并不需要多少钱。但他们的目标是能让这长久循环下去,最好是有人能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