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入了织造署的大门,萧令辞先是亮出从知州那里要过来的文书,如数家珍似的在苏文惜面前晃了晃,换来苏文惜一个无语凝噎的表情后,他才笑着插科打诨了几句,就先行回房“挑灯夜读”去了。
苏文惜见他这终于开始干正经事了,心底有些欣慰,随即意识到自己也还有许多事要忙,她正欲去到机房,和那些女工一起缝补一下出问题的面料时,突然想到了蓝英,便找到一个尚衣询问了一番。
得知蓝英前不久已经被安置下了,如今可能已经歇息了时,苏文惜这才放下心来,思量着现在就不去打扰她了,晚点再过去看看她。
这般想着,苏文惜脚步一转,穿过□□走了一段路,走到机房前后,听着里面隐隐约约的机杼声,她满足地笑了一下,随即轻轻推开门踏了进去。
只是将门关上后,她回身还没往里走几步,就看到视线里有一抹天湖蓝的缥缈影,顿时,她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了,没成想璘王萧郁均,这个她十分不愿意看到的人竟然也在这里。
就在她暗暗思忖如果自己现在就悄悄推开门离开是否可靠时,一道声音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尚书——”
是萧郁均,坏了,这下想偷偷溜走也不现实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既来之则安之,做好分内之事即可,如此这般她便又有了些底气,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去行礼:
“璘王大人。”
“苏尚书客气了。”
萧郁均伸手虚虚扶了一下苏文惜,行若流水,玉容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既不同于萧令辞那样的放肆,也不同于谢清徽那样的克制,一双桃花眸更是情深意切,让人沉溺。
他似乎爱极了天湖蓝的颜色,平日里常穿的江崖海水纹是蓝,如今的祥云曲水,底色依旧是蓝,如今的朝廷宫阙,绝大部分以五正色为底,而蓝这样连间色都算不上的,很少会有人去推崇。
可萧郁均是个例外,苏文惜当初第一次见他时,他就是一袭天湖蓝的袍子,像罗浮孔雀披着蓝霞般,举手投足自有神性空灵,如今星霜屡变,他也依旧一如往昔。
尽管苏文惜始终没有看透过他。
心绪也只是随着回忆纷乱了一瞬,很快就平静下来,苏文惜本以为自己在面对萧郁均的时候,内心定要波澜壮阔一番,可今日这一见,竟然是古井无波,淡然自若的很,她微笑着秉持着为官的礼仪,寒暄道:
“不知璘王大人在织造署里住着可还习惯?女工们白天都要纺织,有时会忙到晚上,这机杼声尽管不大,却也怕搅扰了大人。”
“江宁一带山清水秀,身处这般风雅之地,颇感性灵受益,就连晚上入眠都安稳了不少,自然是休息的极好的,至于这机杼声,你我眼下在这机房都能视若无睹地欢畅一谈,又更何提搅扰了我呢。”
口辞流利,音色娓娓道来,听着自然是极为舒服的,可苏文惜却还是觉得少了几分温度,不禁同萧令辞对比起来,这一对比才发觉,萧令辞平日里对她虽说话语,竟然觉不出什么客套的虚假。
苏文惜已经有些不想应付了,但还是耐着性子,笑着问:“也是,那璘王大人不知来这机房是?”
“我来看看纺织署平日里的工作是如何运转,都说江南好,机杼夺天工,以往在朝廷,江宁织造署上贡的丝绸面料,织造的极为精良工整,虽是比不上苏尚书的手艺,却也让我赞叹不已,如今切身实地的到了这,便想着观摩一二。”
说着话锋一转,叹了口气有些低落:“然而我这个门外汉观摩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实在是可惜,这些女工又手头繁忙,我不好意思让她们给我讲解,幸好如今苏尚书在此,不知可否能带我领略一下其中门路?”
这话说的苏文惜当然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她僵硬地点了点头,回道:“自然是可以的。”
虽然被他这么一搅合,自己又缝补不成面料了,但野蚕丝都买回来了,织造署里的人手也够用,少自己一个也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于是苏文惜便放宽了心,伸手在身侧相迎:
“璘王大人请随我来。”
萧郁均应下:“好。”
这番温和且没有锋芒的举止倒是让苏文惜心底一阵别扭,以前在宫中同萧郁均来往,虽然他也是这般的没什么权威感,却总是隐隐带着一副拒人千里的锋芒在的,就好似月光倾斜到刀背的反光,不会一成不变,却伴随着角度或微弱或刺目。
可这次与萧郁均的相处,那种影影绰绰令人一凉的锋芒似乎收敛起来了,这般温和有礼的态度,倒像个乖乖听讲的国子监学生了。
“苏尚书,可是还有什么不妥?”见苏文惜有些出神,萧郁均低沉着声音,关切地询问。
“没有,”苏文惜压下了自己那七零八落的思绪,领着萧郁均走到一处闲置的纺织机面前,她定了定神,快速在心底想好稿子后,这才笑得十分官方的同他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