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寻常妇人,哪怕她是许穆夫人,有着绝伦的才调和旷古的多情,他也瞧不起成俊。他觉得成俊只是一个商人,什么生意都接,什么人都肯接待,用移山心力换取千金万钱,买来片刻的欢愉,装点荒芜内心。
他对成俊的这种态度持续了非常长一段时间,而成俊对他的穷追不舍也持续了半生。没人可以说清楚他们两个人那些年究竟在纠结什么,陈午知道成俊地位低贱不配爱,成俊知道陈午懦弱浅薄不值得爱。他们两个人毫无□□的磨蹭,但心灵之间有着实实在在理不清的纠葛。
陈午提醒成俊,“别再去长城,甚至别去甘泉宫。”成俊试图抚开他紧皱的眉头,但陈午再次打掉她的手,“傻子,要打仗了。匈奴的冒顿单于死了,老上单于为了立威,就把月氏王的头颅拿来做酒器;现在老上单于死了,你说军臣单于会做什么?”
成俊还是懒洋洋的,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吃了我送给你的枇杷了吗?甜还是酸?请过越巫看病了吗?其实我觉得越巫算不上有本事,只是还算干净,你爱清净,可以少请几个人。你说皇帝会御驾亲征吗?他要是走了,你说他会去上郡还是云中郡?”
陈午只关心最后一个问题,“你问的那么详细是想干什么?”
成俊立刻听懂他是在问什么,她回答得非常坦诚,“战争是一笔大生意,将军会从尸体上挣得侯封官职;商贾会从每一只箭矢、每一件被服、每一艘运粮的牛车和船只中挣得万贯家财;驿站会通过接送战士谋取更肥的马、更白的稻米;就连军营附近的娼妓,也能从那些苦出身的军士身上榨出二两油水。我想从中谋利捞上一笔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陈午被她气笑了,陈午和成俊是两种人,陈午视金钱如粪土,成俊却会想着发国难财。“你要挣的钱要从哪儿来?说到底还是和最可怜的人抢铜板。战死沙场的士兵不是死于匈奴人之手,而是死于你们劣质的铠甲;侥幸活下来的男人带着微薄的钱银,回到只有四面墙壁的家中,发现妻儿子女全饿死了,因为你们为了捞钱抬高粮价。”陈午冷笑,“所有人都会从战争中收益,除了最无力抗争最被剥削的人。”
成俊打了个响亮的哈欠,“想开点,或许一切没那么糟糕,汉朝也许会赢得一场辉煌的胜利,十年甚至几十年匈奴人都不敢南下牧马。想想看,数以十万计的匈奴骑兵,连同右谷蠡王,甚至连军臣单于都成为大汉皇帝功业的垫脚石,所有参战的将士都迎娶了一位花容月貌的夫人,我们赚的盆满钵满,你们也在长安安享富贵,这难道不是一桩好事?”
“高祖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丢下十万具尸体,灰头土脸地回到长乐宫。我们和匈奴交战就没赢得过胜利,上一次成功击退他们还是在秦始皇统一六合之后,没过多久这位始皇帝也倒地不起,仍由赵高李斯摆弄他的尸首。战斗是什么呢?是马和人的惨叫响彻云霄,是刺目的阳光烧灼人的肢体,是扬起的风暴挡住人的脚步,像雨点一样落下的箭矢和没完没了的伤亡。战斗到最后一刻,战争的双方甚至分不清身边是敌是友,只有死亡如影随形,时刻相伴。”
陈午平静地对成俊说:“如果输得够彻底,或许我们都会失去一切。”
蜀琴赵瑟还有秦国的编钟,它们被成俊这样的商人送到未央宫,最终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最终落入皇后耳中。阿娇从破裂的镜子中看到刘彻的影子,他的侧脸隐没在充满裂痕的残镜中,模糊得像是隔了三生。即使是宋玉那样精妙的词笔,只怕也难以描绘皇帝的内心。
刘彻的心中装了一片海,可外人只能看到平静的海面和绚丽的珊瑚,看不到里面时刻搏斗的鱼群和即将乘风而起的鲲鹏。他思考的时候习惯轻轻蹙起眉头,现在他还年轻,将来老了,面容上难免留有皱痕,“你说的成俊,似乎是一个很能惹事的性格。”他摸了摸阿娇的脸,“女人还是不要太倔强太有野心,否则一定会摔大跟头的。”
阿娇扭过头,她纤细的脖颈比仙鹤还精巧半分,落在镜面比画上还漂亮些。刘彻一下一下摩挲她的脸、脖颈还有手,像是用这种方式温暖阿娇。阿娇垂落的长睫不争气地颤抖了起来,“陛下,您喜欢春天吗?”
“喜欢。每当冬夜冷却我的热情,狂暴的阴风吹伤我的脸颊,我都会深深思念起我路过的每一个春天。多么熟悉又陌生的春天,我根骨的疼痛,心脏的悸动都被她的眉目带起,我难以掩盖的寂寞全都被她填满。”
刘彻深深看向阿娇,因为目光太过深邃,阿娇甚至不认为他是在看自己,“春光给我爱的人带来新的华衣,为她娇嫩的脸庞披上柔软的金光。当她柔软的臂膀抱住我,我就想起我怀抱情人的乐趣。”
阿娇不动声色避开他的目光,“陛下,我和你不一样,我不喜欢春天。春天,春天,她是一个狂乱的季节,她的脚步既轻盈又沉重,每一次前行都会扔下数不尽的落红和忧愁。您不知道,每一次,当我看见春的踪影,我的心灵都会燃起陌生的痛苦,这痛苦可怎么说,她竟生有灵智,顺着我的血液流向我的四肢百骸,叫我夜不得眠。我相信,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