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景砚时,他瘦了许多。
在太和殿偏殿,背靠着门,穿了一身牙白色的圆领长袍。
和那一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很像。
凤龄撩开素青的帘子,缓缓走进去:“在想什么?”
程景砚转过身来,淡淡莞尔:“在想你。”
她忍住心酸和泪水,看着这个陪伴在她身边许多年的男人,陪着她走过低谷,捱过浪潮。
他们一起执手写下婚书:缔结良缘,此生不弃。
他牵过她的手,吻过她的唇,他总是微笑着安慰她,总是竭尽所能帮助她。
那年花灯节,牵着他的手走遍拥挤人潮,周围的喧嚣热闹不绝于耳。
那时她的笑声那么纯粹,好像走完了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路。
她望着眼前,这个如明月落拓,如清风温柔的男人,这个与她年少相伴,订立婚约的男人。
她无法释怀,但也明白,他们已经无法再继续了。
凤龄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淡淡一笑:“圣上赐给你那么好的婚事,干什么不愿意?”
程景砚只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哭出来就哭出来,你每次装着云淡风轻的时候,看起来最让人难受。”
凤龄的眼泪差点没忍住,缓了很久,她才开口:“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没有意义,但是景砚,我对你是真心的,我相信你对我也是如此。”
“但这世上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圆满,有很多事,是你我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的,你就当作是命运吧。”
“或许我们这辈子就是做不了一家人,三年前我们差点就成亲了,只差一点点我就可以名正言顺成为你的妻子,可是你母亲突然离世,你不得不丁忧守孝。”
“后来在先帝驾崩的前几日,也曾经重新提起你我的婚约,你知道我当时我多么有开心吗?可是先帝骤然驾崩,我们的婚约又搁置沉水。”
“你能怨我吗?我能怨你吗?我们谁都没负谁,谁都没变心,谁都没有错,可是命运偏要将我们分开,你和我,或许就没有做夫妻的缘分。”
她痛心无比,强忍道:“景砚,你这么好,一定会遇到一个疼惜你、敬重你,胜过我百倍千倍的女子。”
程景砚静静看向她:“是吗?你真的相信命运吗?可是我不相信,你现在开始用命运来搪塞我了,只能说明你的决心在动摇。”
他走上前,一把抓住凤龄的肩:“我说过,家产爵位,宗族基业,我全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
凤龄道:“可是我不想当罪人。”
“你还有家族,你还有爵位,你还这么年轻,还有一片光明的未来,如果因为我毁了你的人生,比千刀万剐更让我难受。”
程景砚眼眶发红:“你的顾虑为什么这么多,顾着崔家,顾着程家,顾着你身边的所有人,不是你跟我说的吗?人要活得自私一点才痛快。”
凤龄忍泪:“我心里的程景砚,清风霁月,茂林修竹,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这么多年一心一意待我,从无二心,可是我已经耽误了你太多了,我不能再害你了。”
“你是勋贵之家,簪缨之族,我怎么能看着你亲手毁了自己?我是说过人要活得自私一点,但那是对你说的。”
“景砚,你要记住,所有对你不利的事,不利的人,都不值得你抛弃所有,都要狠狠甩开。”
“而我,就是那个对你不利的人。”
她抬起头:“就算我们分开了,但这一生我都不会忘记你,如果你也记得我,那就足够了,如果神佛怜悯,也许下一世我们还会再相见。”
程景砚垂目,声音颤抖:“我不要下一世,我只要今生今世。”
凤龄阖目,深深叹出一口气:“算我求你了,我从来没有求过你,这辈子我就求你这一件事,请你谨遵圣旨。”
“抗旨不遵,会害了你自己,害了程国公府,更会让我一辈子寝食难安抬不起头。”
“不要这样,景砚,我还要看着你青云直上,看着你儿孙满堂,你听明白了吗?”
程景砚看着她,怔怔的笑了:“我每一天都在担心这一天的来临,我每一天都在告诉自己你一定不会离开我。”
“我已经是不忠不孝不义不悌的人了,我对不起程家,对不起父亲,可是为什么还是抓不住你的手?”
凤龄垂泪,晦涩一笑:“都是我的错,你如果不满,如果怨恨,全都怪我好了。”
他含着眼泪,缓缓摸上她的脸:“我永远不会怪你,我只会怪我自己无能。”
她的一滴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仿佛再多看一眼,就再也忍不下心离开。
他决然转身,朝着光影的方向,竭力忍住所有将要爆发的痛苦和眼泪。
看着程景砚的背影,凤龄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仍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