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于是索性叠膝同男人一起坐于车轼的另一端。
纵有车沿稍作遮挡,奈何风吹雨斜,冰冷如刀,刻下不撑纸伞、不戴帷帽,任由雨珠打面,更添几分萧瑟。耳鬓发丝在风里凌乱,抿作一线的朱唇已在失温的同时失色。
外罩的广袖襕袍显得分外宽大,从襟口到袖角,无不写着不妥帖、不合适,倘若有人细看,甚至或可在广袖飘举时,得见其湖水青色的袍底不慎沾染的数滴血痕,那是哥哥的澜袍。
她摸了摸发髻,就连束发的也并非金钗玉钿,而是一方玉冠,冠身通体玉白,作莲花状,而别于道士的子午簪,其做横向,自左至右贯于发间,有称卯酉。精巧之处在于横簪并非木制或玉制,而是一支錾花银簪,前窄后宽,无有繁纹缀饰,像柄短刀,更像一把钥匙。
她本就玉容灵致,此番玉面书生打扮倒也不算过于牵强生硬。
今夜一过,朝中局势便是覆地翻天了,这场狂风骤雨是唯一置身事外的观众,而青宫四百零七号人,是敬献天公的祭品,是敲山震虎的利器,是杀鸡儆猴的快刀。
而她。
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
此乃幼时一灯和尚所预谶言,如今果然应验。她一向不信神佛,此下却是感慨颇深,但她亦深知,此非天命,一切都是事在人为。
思绪神游之际,一豆烛火被倏地点亮,又在风雨飘摇里抖了几抖,男人伸手挡了挡风,而后将其置在素色绢罩之中。
灯柄不长,烛心为鱼油所制,顶部设铜环,上有弯钩,从前只悬挂在车沿,鲜少被取下,以便夜间行路使用。
陈九向前递了递,又似觉不妥,稍稍向尾端挪了挪手,借着一点烘亮的火光,谢寻微这方看清他的全貌,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此人倍感熟悉,但又一时难以分说具体是谁、在哪见过。
“不知阁下唤作何名?”她再度开口疑惑道。
“在下姓陈名九。”男子沉默一瞬,答。
“岭南蜀中人士?”
“殿下颖悟。”
虽寥寥数语,但单凭口音不难分辨一二,况蜀人多颧骨高凸、肤色偏暗,故而并不难猜。
“何故至此?”
“为谋生计。”
“阁下可通书文?”
“不通。”
“可擅武艺?”
“不擅。”
她心生疑惑,只觉好奇。
“那当如何谋生?”
“或为人办事、奔波四下……”
她敏锐地捕捉到他话头的一个“或”字,故而依言向下询问。
“又或?”
“又或占签问卦,问卜吉凶……是假、是诓。”
“何为假?”
“佛曰:人有五目,唯肉眼易受形色所蔽,所见不过方寸之间,是为假。”
“那何为真?”
“不以目视,不以耳听,不于他人处求己问之解。”
“应以何?”
她语气平淡,不过顺势而问,却在静待良久后仍未如期听到答音。谢寻微侧过头方要出询,却叫陈九的一句后话堵了去。
他说:“其一,应不追问。”
犹若长刀白刃凌空劈下,叫她适时地将未出口的话尽数收回。本是闲谈打趣的戏谑之词,不想话至于此,她觉之稍有一窘,凝视对方两秒,戏言道:“阁下一杆唇枪,可不输沙场刀剑。”
“殿下方才何梦?”他话锋一转。
“南柯一梦,不甘沦落蜉蝣一物,欲效庄生,混谈六欲,摒掷七情,得一刻深思逍游罢了。”她露一抹苦笑。
他没应话,谢寻微轻巧偏头避开那道分明温和恭谨却又似乎透着敷衍淡漠的目光,雨势见弱,但她忽感袍袖鼓风。
山路回峰急转而上,坡道渐陡,为求加快脚程,此番所走并非官道,一个岔路像蘸了墨的鸡距笔兀自划下的两道印痕,徒然分出泾渭两道。正当谢寻微犹豫再三之际,陈九已然引缰纵马,朝着其中一条小路行去。马扬前蹄,引雨水泥点一并飞溅,车毂连带轮轴发出吱呀的声响,直叫人牙酸。
“陈九,蹊径难行。”
“殿下,峰回路转。”
谢寻微二度语塞,顿觉此人若入仕途,定能做个敢于面刺圣上、能力辩群雄的言官。尽管他句句都有点咄咄逼人的意味,但并没令她排斥,反而在这样的一来一往、一词一句里,她感到短暂的舒适与心安。
毕竟很快就再难求得一份心安了。
察见渊鱼者不祥,关于此人,她未复追问,但她心下明了,他究竟因何至此,又是为谁办事,都是她当下无暇顾及的。
既然此人有东朝玉牌,那么便可堪信任,况且眼下并无他法,她也只能选择相信。
片刻,谢寻微起身挑起帷裳,退回车厢内,车顶一早就设了油布,刻下风雨连同灯火一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