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推辞,笑着答道:“承蒙殿下抬爱,我自当赴约。”
谢寻微心满意足地笑了。
取过一只角粽,掐着马兰草粽绳,她用指尖去拨弄它,使其在手里悠悠地转上几圈,又轻轻沿着反方向转回原位。看着粽绳和粽叶,她脑海里灵光一现,于是起身,掸掸裙角的尘土,雀跃着往塔里跑去了。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几截不曾燃烧殆尽便被丢落在旁的短蜡烛,和一盏燃着豆大光亮的单足铜雀烛台。
“端午节怎么可以没有龙舟呢?你虽然看不到,但我可以讲给你听啊。”周放鹤笑着任由她自说自话。
谢寻微手里却一直在捣鼓着什么,片刻,她用一片片粽叶盛起一截截的短蜡,再以烛台的火将其点燃,粽绳将其穿起一条长龙,沿水而下。
那就是她送他的龙舟了。
“龙船呢,约有二三十丈长,十余丈宽,三楼相高、五楼相向。”谢寻微站在山巅,红色的罗裙在风中飘舞,让山水也染上一抹亮色。
周放鹤微微仰着头,听她拍着手描绘着:“不同于寻常,这艘宝船呢,特殊在它从船头到船尾恰好建构成龙的模样,龙首高昂,口衔宝珠,龙尾外翘,状若飞龙入水。并且工匠为了确保它在水中行动灵活,故而用钩锁连住了它的头与身、身与尾,这样一来,它就可以在折弯时自由变通啦。”
她一边步态轻灵,云袖飘举着去扑空中的点点流萤,一边娓娓道来:“至于船身呢,要通体皆绘彩画,尤其是船底,要绘上祥云纹,两侧要开一排镂空的雕花轩窗,饰以纱幔、绫罗。船内可以观歌舞、听鼓乐,吃、穿、住、行所需之物一应俱全……”
她笑着转身,恰逢一阵风吹拂而过,脸上清清凉凉的。她抬起头,只见如绸如水的皎白月色下,自山对岸吹来满天的白色花瓣,飘飘洒洒如雪,纷纷扬扬如絮,而比之雪与絮,此景佳在更添了一缕香魂。
“对了!还要有花。”
她笑着俯下身,帮周放鹤拂去一肩的白。
他同她隔着一片花雪相望,稚女清丽如一方釉白花樽,经由修坯细琢、吹釉着彩、匣缽入窑,再等一季梅雨烧出梨皮蟹爪的雨过天青色,而后被封匣装箱,千里迢迢送入京城,送到贵人的香几上、条案前,这样精美之物,竟也要在岁月里蒙尘落灰,又何尝不令人为之叹惋呢?
时下他的心底竟为之所动,生出几分不舍打破美丽的恻隐之心来。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都是不可或缺的,人不可居无竹、衣无香、食无肉……”
她还在一边踱步一边思量着。
不消去看,周放鹤只是听着她时走时停的脚步声,就觉得格外心安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要在此刻他才恍然大悟,真正明白书中所载的并非虚言,所谓“花前月下”原来是这样一桩美事。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为了这样一位“月下姮娥”而出世,去争一争、搏一搏,似乎也未尝不可。
可这样于她而言是否代价过大了呢?届时她会不会怨恨他?会不会后悔认识他?会不会在每一个端午想起今日便要连声嗟叹呢?
周放鹤低下头,搓了搓袖口的菱格。
“我们去那边…”
“……然后用纸笔各自写下……”
“不如就那棵菩提树怎么样?”
他沉浸在无边思绪里,一时没听清谢寻微说什么,眼下只好依着她,起身往菩提树下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她取了纸笔,连桌上的镇纸和端砚也一并拿来了,他忍不住问道:“殿下要做什么?”
两滴清水滴在砚台,谢寻微将广袖挽起,食指放于墨身顶端,中指和拇指则分于墨条两侧,将墨锁在指间,她用力极有准度,不快不慢,一圈又一圈,轻轻推开黑色间泛着松绿的汁水,又尽数推入砚池。
听周放鹤问起,她又耐心地将方才的话重述了一遍:“今夜有风、有花、有月、有流萤,不如借此良辰美景,我们各自许愿,并书之成文,一同埋在这棵菩提树下,他日倘若达成便来此还愿,怎么样?”
周放鹤抬手示意了一下,道:“殿下先请。”
谢寻微略一思量,便抬腕捉起两管瘦笔,一杆递给周放鹤,一杆在纸上飞快的写了什么,见周放鹤愣神,她边写边道:“你写你的,我写我的,咱们可谁也不准偷看谁的。”
周放鹤对着手中的纸笔笑了笑,看来今夜确是良夜,手中的笔是以象牙管、兔箭毫、狸毛为心制成,纤锋若锥今夜却不书什么春秋功过,只为讨少女片刻欢心罢了。
他稍思片刻,提笔一气呵成。
通过落笔的时长,她知道他写了很长一句,但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周放鹤吹干笔墨,故意在谢寻微面前抖了抖,而后满意地折了起来。
于是两张承载了心愿的薄纸便被塞进同一个香囊里,埋在了菩提树下,月下他们双手合十,心里诵念的是同一篇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