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知还没想到会被困这么久。
他最先去的是古城内的几个纪念馆——老宅子哪怕修缮了,也容易漏水漏风,东湖公园的建筑状况都算比较好的,樵云阁早年又做过文物库房,设施相对齐全,就被安排在了最后。
况且,除了钱氏大铜瓶和一些器皿物件,大部分展览的文物都撤走了。
器皿较之书画卷轴,并不那么怕雨天。
湖水逐渐涨上来之后,他先是同事一起将一楼的文物全部搬上了三楼,接着又拿屋子里的花盆土和帘子做了几个临时沙袋,试图在高耸的门槛处将水拦截在外。
结果当然只是徒劳,洪水与湖水很快就连成一片,四层的樵云阁成了海上的孤岛。
夜风呼啸,雨声淅沥。
老库房里满是尘土味,楼下浊黄的洪水仍在不断上涨。
风波铜制的对瓶嗡嗡鸣响,青铜直内戈泛着青光,龙泉窑的花月影梅纹瓷碗寂静落寞。
慎知还握着手机,电话几乎一刻也没停过。
老博物馆的地下库房进了水,大量文物必须马上迁移,但楼上的临时库房温度和湿度都不达标,新馆倒是安全,可脆弱的抄稿本、古书画、碑帖、书札档案经不起折腾,冒雨运输风险太大……
城内的郭凤韶故居屋顶漏了,故居负责人求助,想要暂时将诗抄本、画卷转移到博物馆暂存……
城外的几处不可移动文物归在文保所那边管理,但这几年才交接,许多具体情况还要两个单位一起沟通协商……
一直到手机只剩一丝电了,他才抽空拨出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寻思一直没接,他改拨了民宿的电话,老板倒是接了,在那头气喘吁吁的忙碌。
得知民宿的人全都转移了,慎知还甚至来不及庆幸,手机电量完全耗尽,自动关机了。
慎知还放下手机,抬头看到对面放着的铜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成对的铜瓶寓意好事成双、平平安安,他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不是对着热切的面孔麻木不仁,就是在感情仅悬一线时丢手机失联。
甚至在今天这样情形下,别说从天而降英雄救美,连一声及时的问候和安慰都没办法送达。
到了凌晨,樵云阁的电也断了,从窗口看过去,四下漫无边际的全是浑浊洪水。
九曲桥连着栏杆全被淹了,开湖太守钱暄的铜像也被淹的只剩了个头,那么多玲珑的假山、扶疏的花木全没了踪影。
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来了救援电话。
慎知还坐在椅子上半醒半睡,恍惚觉得自己正领着还是少女的寻思沿着公园的曲折长廊往前走……正要穿过红千层与椤木石楠的树影时,肩膀陡然被用力晃了一下。
“慎馆,救生艇一会儿就到,您……”
慎知还睁开眼睛,四周围一片昏暗,自己不再年少,眼前也没了绿树红花的盛夏景致。
皮肤黝黑的小青年微弓着腰,形容狼狈,眼睛却还是明亮的。
慎知还动了动干涩的嘴唇:“你先跟着走吧,老城那边还有很多等着救援的人,这里问题不大。”
“那您……”
“我留守吧,这边情况我比较了解。”慎知还站起身,走到窗边去看外面。
天地昏沉,一片汪洋。
同事走的时候倒是给他留下了用了一半的充电宝,全部的干粮和水,救援队的人也带来了博物馆的好消息——水没继续上涨,储备的发电机完美发生了作用,还安置了不少灾民在馆里。
郭凤韶故居那边的东西,也安全运到了新馆的库房。
……
每年台风季,守一线值班也算是常规工作,只是今年的条件更差、情况更恶劣。
值守的时间过得尤其慢,他断断续续从不同人口中得知了外面的情况,文物的、人员安置的……
寻思的名字偶尔出现,归纳在“煦风在临团队”这个群体里,渺小而不起眼。
待到九曲桥的铁栏杆再一次重见天日,钱暄像上都隐约有了苔痕。
慎知还跟着运送文物的车队重新回到老馆,才刚下车,就被文保所的人拽住。
“慎馆,您这边能不能派人跟我们去巾山那边看看?”
慎知还愣了下:“是小文峰塔出事了?”
巾山就在城门边,山上一共四座古塔,大文峰塔、南山殿塔与千佛塔均有修缮,也都进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只有小文峰塔虽然倾斜严重,但因为担心落架大修失去文物原真性而一直搁置着。
屋漏偏逢连夜雨,纵然因为台风季有所加固预防,却还是没能躲过这次天灾。
霍树声上了山死活不下来,蹲塔边一直掉眼泪,工作人员怕出危险,这才找人帮忙劝说。
慎知还犹豫着往馆内瞥了一眼,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抬腿上了去往巾山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