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的蓝记铁匠铺,一早就挂出了“有事外出”的牌子,前来修理刀具的人悻悻而归,连带着街角卖茶水的铺子也冷清许多。
门前冷落,门窗紧闭的正堂内却挤满了人,这些人皆身高体壮,持刀配剑,恭敬看向坐在上首的年轻女子。
“今日召各位来,有一件要事。”
“三日后,我们扮作商队离开洛阳,南下石城。三日之内,请诸位准备好马车、货物、便服和一应所需文书。”
“三日后戌时一刻,城南外五里处的石亭见。若到时我没出现,诸位便继续隐入城中,待下次见到蓝旗时再来此处。”
“是,小姐。”
众人皆俯首领命而去。
从蓝记铁匠铺出来,夏侯妍先乘车去了夏侯府,远远地就看见府门口的匾额已被摘掉,大门紧闭。
门前行人如常,络绎不绝,门内却再无声息。
夏侯妍静静看了半晌,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回去吧。”
牛车驶出不久,忽见两队禁军执戟而来,肃立于两侧。禁军身后,驶来一辆小巧马车,车上下来一名身穿宫中服饰的女子,夏侯妍记得这张白皙细瘦的面孔,是郭太后身边的白锦。
“小姐,太后有请。”
太后之命,自然不可违,况且,她也想知道,太后今日召她,是要做什么?
白锦如今只叫她小姐,不再有夏侯两字。
牛车跟在马车后面,缓缓向宫中驶去,两队禁军护卫在侧,保持着一致步调。
进入殿司马门后,众人皆下车步行,夏侯妍跟在白锦身后,其后则是惜悦和高迎娣。
走了一段路,夏侯妍忽然停住脚步。
“这条路,好像不是去永宁宫的。”
白锦回身,嫣然一笑,“小姐好记性,走过一次便记得,这是去太极殿的路。”
太极殿,是皇帝陛下的宫殿。
“太后娘娘为何要在太极殿见我。”
“此事奴婢也不知,小姐快些走吧,不要让贵人久等。”
既来之则安之,夏侯妍看着不远处巍峨的宫殿,定了定神,跟上白锦的步伐。
行至太极殿西堂,执事的宦官早早进去通传,很快便领了旨意带夏侯妍进去。白锦在门外停住,伸手拦住了惜悦和高迎娣,“只有小姐一人可进去,你们在此等候。”
夏侯妍安抚两人,“别担心,没事的,我很快就出来。”
夏侯妍跟在宦官身后,颔首缓步进入太极殿西堂,高阔轩昂的堂内没有太后,却有一位穿明黄色便服、戴金冠的少年,还未看清少年长相,夏侯妍已意识到,这必是当朝天子。
她立刻收回视线,垂头就要下跪,却被那少年一把拉住,干净清冽的少年声音在耳边响起。
“夏侯姐姐,不须跪我。”
夏侯妍抬头,一张顾盼含章、英姿勃发的少年面孔映入眼帘。
“陛下…”
少年的脸上露出微笑,双眼中满是欣喜,“夏侯姐姐,我终于见到你了,你比我想象地还要好。”
这话说得蹊跷,夏侯妍没敢接,她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这位新帝,十四岁的高贵乡公曹髦,在先帝曹芳被废后,成了新的大魏天子。
“姐姐是不是忘了曾见过我?也对,当年我尚在襁褓之中,姐姐自然认不出。”
见夏侯妍依然犹疑不定的看着他,曹髦指着自己,一字一句慢慢说,“姐姐,我是彦士,先东海王曹霖,是我父亲。”
东海王、曹霖。
夏侯妍睁大双眼。
母亲去世时,兄长曾告诉她,东海王曹霖与母亲一同长大,青梅竹马。
记忆翻腾起来,一些模糊的印象碎片在脑中划过,她努力思索了片刻,终于想起来,九岁离开温县时,母亲曾带她到东海王封地去拜访,彼时这位少年刚出生。
她记得母亲当时的笑脸,母亲平日里总是淡淡的,那是她为数不多极高兴的时刻。
原来,自那以后,已过去这么多年。
“姐姐一路走来累了吧,以后我安排宫里人,让姐姐坐车进来,不必步行。”
夏侯妍低下头,“臣女惶恐,入殿司马门下车步行,乃是朝中规矩,臣女不敢违背。”
“姐姐不必如此,这种小事,我来安排就好。”
曹髦说着,冷不防拉住她的手,夏侯妍躲闪不及,想要抽回手,却发现他原本虚拢的手瞬间收紧,动弹不得。
“姐姐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快来坐下歇歇。”
曹髦牵她走到桌前,才松开手,在她对面坐下。立刻便有宫女送上清茶和各色点心、水果,累累坠坠摆了一桌。
“姐姐喜欢吃什么,尽管说,这里没有的,我叫御膳房去做。”
“谢陛下。”
夏侯妍欲起身行礼,被他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