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正是亥时末。”
郭太后转身面向夏侯妍,“妍儿,听你母亲说,你的楷书写得不错。”
此时此刻,夏侯妍不信,郭太后还有闲情逸致谈论书法。俯首道“太后谬赞,臣女不过会写几个字,笔法杂乱无章,难以入名家法眼。”
“你这孩子,一味谦逊。会写字就行,咱们今日也不是要办什么书法品鉴,哀家近日手腕不适,你来替哀家写几行字,可好?”
太后所说,自然是没有不好的。夏侯妍低低答是。
“白锦。”
“是。”
无需赘言,白锦就知道太后要什么。她先将夏侯妍带至书桌旁,然后转身向立于南墙的书架走去,俄顷回来,将笔墨纸砚一应物品依次摆放好。
最后,将一卷黄色绫布,从右至左,铺展于桌上。
黑犀角卷轴,绫布上绣有靛蓝祥云纹。
夏侯妍心中一震,这莫非是?
“哀家说,你来写。第一字,须从右上角第一朵祥云纹下开始,你可记住了?”
夏侯妍的嗓子眼有些发干,“回太后娘娘,臣女记住了。”
“大将军曹爽,世受国恩,不图思报,尸位素餐,德行亦亏。”
夏侯妍猛然抬头,正与郭太后视线相触,郭太后目光凛然,隐有迫人气势。
“哀家让你写,你便写。不可耽搁太久,殿外,还有人候着哀家这道懿旨。”
“是。”
夏侯妍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白玉笔,只觉这杆笔有千斤之重,她要拼尽全力,才能控制自己的手不发抖。
“其罪累累如下:私占官营屯田,洛阳周边尹川县……;任人唯亲,党同伐异……”
写着写着,夏侯妍额上已沁出细密汗珠,白锦贴心的在她手边放了一方丝帕,夏侯妍略一顿手,用左手取过丝帕,拭去那险些滴落在绫布上的汗珠。
“擅取先帝侍妾七八人,抢掠数十民女充府中舞伎……器物规格逾制,陛下之尚方署,几成其私匠……”
“……上贱天子,下残百姓。念其父祖功绩,今褫夺大将军封号,保留列侯之位,禁于府中……”
写完最后一个字,夏侯妍已全身脱力,她几乎没有力气拿起手边的金印,在诏书最后印下太后的印章。
白锦将绫布卷起,呈给郭太后审阅,夏侯妍则颓然靠在椅背后,全顾不上该有的礼仪。
郭太后不喜欢曹爽,她是知道的,母亲从前就提过,曹爽兄弟强逼太后迁居永宁宫,与年仅八岁的皇帝曹芳分开,母子两人泣泪相别。
曹爽诸般罪行,她亦有所耳闻,不,不止是耳闻,有些还是她亲历过的,比如在尹川县私占官营屯田,比如强掠无辜民女。
她只是没想到,太后会在今日对曹爽发难,更没想到,这道诏书会由自己下笔。
可是郭太后久居内廷,虽有尊位,却无兵权,这皇城之外,必有人与她里外呼应。是谁呢?仅仅是她娘家的两个侄子,郭建和郭德吗?
“人说字如其人,妍儿的字,端方不失逸然,可见妍儿品性正直,且有高旷之风。”
“这份诏书,无一字可改。妍儿,你将诏书送给殿外之人,白锦,你陪着一起去。”
夏侯妍双手捧起那封诏书,强自镇定心神,向殿外走去。她不知该往哪里去,只是跟着白锦的脚步向前走。
殿外游廊上,数十戎装兵士整肃伫立,目不斜视,前方,有一身着铠甲的将领背对着他们,正在听下士回报消息。
夏侯妍脑中乱哄哄的,无暇细看对方是何人,只想到得近前,奉上那封诏书,早早结束这可怕的差事。谁知脚下一软,身子直直向前趴去。白锦回身想要扶住她,但有人比她更快。
铠甲冰凉,掌心温热。
夏侯妍抬眸,看着托住自己手肘的戎装将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子上……哥哥……”
嗓音滞涩,嘴唇发干。
“阿妍,我在这里,别怕。”
他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潋滟,身后,则是黑压压数不清兵士。
原来,与郭太后里外策应的,是司马家。
夏侯妍后来才知道,就在她见到司马昭的一个时辰前,司马太傅已带着两个儿子与数千死士,控制了洛阳城中的武库。
然后,父子三人兵分两路,司马师与其父同去洛水浮桥,阻住曹爽,司马昭则带军至宫中,请郭太后诏书。
司马昭从她手中接过诏书时,两人手指相触,彼此皆停顿了一下。
“阿妍,事态紧急,我须立刻出宫。你在太后身边,会很安全。待事成之后,我再来寻你。”
“有些事,我会慢慢向你解释,好不好?”
他明白,她有许多疑问,只是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