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声音传来,隔着候放小小的身躯。
魏规转头示意候鸣回自己已经听到了,又看向候律归,“谢谢嚣游。”
“卑职不送太子妃,太子妃路上小心。”成分袂郑重道。
“美将军,只是去东鸣宫的寝殿,一盏茶的脚程。”候鸣回拉长声音道。
成分袂身形颤了缠,嘴角抽搐,却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随后离开东鸣宫,去处理交接的事务。
而殿外,候律归不喜用人,所以他没有什么贴身奴婢,魏规也是一个性子,导致现在只有两人,一盏茶的脚程显得格外漫长,魏规觉得风掠过候律归又掠过她,好像夹杂了不明的意味。
候律归在前,魏规在后,黑墨晕开后携抹艳红,其实魏规是想说点客套热闹话的,可她从后看去,候律归眼里已经盛不下任何东西了,只是直直地向前,青翠的眸子坚硬冷涩,就是块翡翠,水得看不见一点杂质,没有人情。
于是她目光放远,不再想前面的人,而是当作散步一般。
可前人的目光总不见得总是向前,候律归撒开余光,可看见魏规一步步在自己身后的样子,这是他与她为数不多的会面,也是第一次见着她穿着如此,艳红的宫装,明明是宽袍大袖,却因身上所配银饰,显得干练清爽,头发也是全部盘起,头饰多是桃花样式的,北朝人也是细心,没用金饰,看着俗气,于是银花吐蕊,步摇轻颤,一点不失大气。
候律归一直用着这余光外的技能观察魏规,发现她总是远远地看去,有时是风朝的方向,有时不是,目光是沉重,凝滞,却有零星的光彩。
两人相步无言,细碎的风吹来时,魏规能闻见对方身上的竹叶清香,还有股甜香,是花的那种清甜,可不浓,魏规甚至怀疑自己的鼻子,候律归身上的味道,简直就像他与什么一直在一起一样,是日积月累,不是一时。发现这个事实后,魏规自己可能没察觉她眉头轻蹙了下,又很快恢复成款款微笑端庄有礼的王妃。
一盏茶的时间不长,所以一路无言也没什么好尴尬的,至少魏规没这么觉着,她只感觉安静了许多,能听见风声,从南到北的,从北到南的。
到达寝宫,“皇嫂早些休息。”候律归道,随后行礼,“春夜寒露尚重,可叫宫人多拿些狐裘。”
“谢谢嚣游。”魏规欠身以致谢意。
她好像看见候律归那双翡翠般的眸子将破碎,发出零落的光,细细碎碎,但终还是没有,眼神太坚硬,投过来的目光都是坚硬的,没有一点回转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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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地龙正烧得旺,魏规脱去身上的狐裘,一天下来她也动了不少筋骨,只是稍微歇下来一会儿,便困了,于是随意地拉过张美人椅,侧躺眠去。
梦里是痛苦的,老天就是这样,连美梦都不愿给予,所以每次魏规只能守着那些陈旧的记忆,啖骨饮肉。
浮尸,烫伤,折磨,虐待,鄙夷,这些就是她梦的骨架,填充物则是无休无止的痛苦与悲戚,于是被迫醒来是常事,就像现在这样,一双赤瞳聚焦不了视线,如两潭混浊的血水,深不见底,没有尽头,令人不忍直视。
“我真是,非要把那些记忆嚼烂吗。”魏规右手遮住双眼,勉强使自己聚焦,再揉了几把,彻底清醒。
“灼囿不继续睡了?”一道声音从自己身旁传来,似是许久未开口了,音色有些沙哑。
魏规猛地起身,发现候鸣回正握着卷书在灯下苦读。
“之前军务繁忙,只怕是没睡过好觉的,来了北朝,也用不着这么勉强自己的。”候鸣回转过头,浅浅笑着。
“非也,臣……本宫不过是时常梦靥缠身,再眠也不会有什么好精神。”魏规摆摆手,额前散下的发丝让人看不见神色。
“原来如此,怪不得才见你眉头紧蹙。”候鸣回颔首,作思考状,“要不来点助眠的吧,灼囿也不能一直这么受苦吧。”
“不……”魏规话没有说完,就见候鸣回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壶烧春酒,刷得一下,眼睛亮了。
风朝的烧春酒,其实就是糯米酒,不能长时间储存,如果时节好,还会加点桂花增添风味,魏规最爱的就是烧春,一因为不烈,二因为甜口。
而北朝也有烧春,不过与风朝的大相径庭,是清冽的白酒,辛辣醇香,在之前没有迁都中原时,北朝人总会随身带着烧春酒,冷了就喝点,暖身,有时打猎也会带,怒马红衣烈烈,毛皮酒壶随手拿饮,酒香肆意,人也肆意,这算得上是北朝特有的了。
候鸣回拿的这壶是风朝的烧春酒,一看就知道,糯白的酒色,甜香的气味,不似酒水般的粘稠。
魏规其实对于这些原本是不喜爱的,但拘束得多了,就会萌生出逆反来,军营禁止饮酒,只有过节时能小酌一杯,但她还是被禁酒,原因是发酒疯没人拦得住,久而久之,她越是想喝,就越是禁止,到今天,她已经整整四年没碰酒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