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打开,狱中又陷入一片死寂。
漫长的等待中,原先闭目休憩的刑犯微不可察地屏息一瞬,正要松下一口气时,便听到不远处缓缓地传来跫音。
来人步伐有点儿散漫,在这里,好似是闲庭信步。
刑架上的人忽地抬起一双遍布血丝的浑浊双目,死死盯着缓步走来的人。
来人生得出挑至极,长身玉立,身穿一袭天青色锦袍,即便与这周遭的环境有点儿格格不入,端的也是从容矜贵,就像是从话本子里走出来的谪仙一般。
身后长随为他搬了一把圈椅。
裴寂坐下后,原本半垂的眼睫闲闲撩起,目光在触及刑架上的袁世怀的时候,倏然很轻地挑了一下眉:
“看来郡守的骨头比命硬。”
他的嗓音冷而清润,落入袁世怀耳中却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南楚国除去都城汴京,还在地方设立了一十二郡。
袁世怀本是长水郡郡守,在这样一个远离汴京的地方,就连京官都未曾见过,更遑论是眼前的太子殿下。
今上在位二十载,久不立储,是以在二月册立太子那日,得知储君人选定的是裴寂时,让群臣都开了眼。
他也只是略有耳闻,这位储君的出身并不显耀,从前在宫里寂寂无闻,册立他为太子,兴许只是今上用以鞭策大皇子的手段罢了。
眼下今上沉疴难起,大皇子势必有所动作,其生母华妃不仅是极受宠的嫔妃,背后更是站着一整个叶氏家族,若是与之相较,身为储君的裴寂无异于以卵击石。
袁世怀本还觉得他可怜,直到五日前他亲眼见到了裴寂。
那时他还并不知晓裴寂的身份,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直觉这个人,并不好招惹。
这点直觉来路不明,就算是袁世怀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先是被秘密押至汴京,再又入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五日施刑以来,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
而那点隐晦的直觉,在此刻看见裴寂慢条斯理地,在那张布满刑具的案几前挑了把锋利的短刀开始无限放大。
刑架上的铁链剧烈摇晃,袁世怀咬牙切齿道:“我要面见今上!纵使你贵为太子,也不能跃到天子头上去!”
“诏狱直听天命。”
银光划过眼眸,裴寂的手指在短刀上叩了下,“郡守有什么话,在这说,也是一样的。”
那把短刀柄尾系了个红穗,此刻被他懒散把玩着。
分明不该是赏心悦目的场景,却因为他的动作沾染了一点儿别样的雅致。
“只不过,”
裴寂稍顿了顿,脸上分明带着笑意,但那双眸却凉薄得没有一丝波澜,“五日期限已到,郡守若再不招供,往后也不必开口了。”
“我根本不知铸币厂一事!兴许那是推行新政前遗留下来的旧钱币!”袁世怀一口牙几乎咬碎,“你私自用刑,草芥人命,难道就不怕今上怪罪——”
只看到一道残影掠过,短刀刺入木架的声音很闷,很沉。
袁世怀就好像是一只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倏地没了声响,短刀上系着的红穗借着后劲在他眼前一晃一晃,正如他此刻忐忑无法平静的心神。
那把短刀,方才还在裴寂手中把玩着,现在只差一点,就能取他性命。
汴京上下都对裴寂知之甚少,虽然传言中说这位殿下自幼无人过问,连去姜府念书都是自己求来的,所以此刻袁世怀并不能确定,这把短刀距他分毫到底是阴差阳错还是故意为之。
只是他下意识里并不觉得,一位寂寂无闻的皇子能够有这样的能耐。
长随尧川拔出了袁世怀头顶那把短刀,顺势抵在他的喉间,“殿下的耐心有限,郡守可要想好了。”
袁世怀能够明显察觉到脖颈上传来的痛意,他倒吸了口凉气,有些语无伦次,“该,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当真不知道河东郡的钱币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属地。杀了我于殿下无益,反而会遭百官口舌,殿下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与下官一般见识吧!”
裴寂轻哂一声。
袁世怀不明所以地抬眼看去,只见他坐在圈椅上,慢条斯理地捏了块帕子擦手,随意睨了自己一眼,就好似在看一只轻易可以碾死的蚂蚁。
懒散说道:“可惜孤的气量有些小,郡守说的话,孤不爱听。”
即便裴寂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毫无一丝戾气,但此时此刻,袁世怀的生杀予夺,却又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他本就不是什么瞻前顾后,心慈手软之辈。
这个念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袁世怀脑海中,如果说先前他还有一丝残留的侥幸,现在却是一分都不剩了。
脖颈间的力道倏地加重,他这会儿便是想说话,也是有心无力。
而就在此刻,另一名长随站在门口轻叩了两下,低声朝着狱中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