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容国使节到达上徐时十分恍惚,算起来容、椋两国已有五十余年未来往,那些水乡雨巷,黛瓦白墙,连同丁香的芬芳一起封存进诗词中,留进了飘渺的梦乡。
礼部郎中曲不工微微抬起头看向前方的齐王殿下。秦谦隐一袭白衣,衣袂领口银纹暗绣,袖口紧束,带着北地的霜雪来到南地的柳巷,并不突兀,反而相得益彰。
曲不工暗暗琢磨,陛下先是询问太子愿不愿意和亲,又是将齐王派来椋国,难不成陛下要对宁家下手,推赵家的四皇子上位?
秦谦隐摩挲着松陵木制成的棋盘,瓷盏中棋子莹莹,他纤长的眼睫轻颤,遮住所有眼神变化。
听说那位殿下亦是善棋之人,不知这盘以天下为局的棋,他与她孰胜。秦谦隐抬头望向远处的琉璃瓦,就让他见识见识这位椋国皇女,看看她的手段。
容国使节休整几日后入宫拜见椋皇,却猝不及防见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白修远笑盈盈地立在椋皇身旁看着他们,一袭红袍。
原本几乎可以说是死去的人突然站到自己的眼前,这种震撼程度不亚于青天白日大变活人,所有使臣都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动作,即使是那些些颇有经验的老臣子,也因为容家的缘故恍了神。
秦谦隐有些头疼,看来这个容庭就是椋国长公主给他的第一场下马威,偏偏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接的住。秦谦隐久违地高声道:“容国来使秦谦隐见过椋皇。”
白修远垂下眼眸掩住他眼中隐隐的笑意。他这下可算是知道陛下为何特意要求让自己来陪同接待容国使节了,本来他是以为陛下是不放心他,怕他与容国里应外合,这下看来打容国使节一个措手不及才是陛下真正的目的。
瞧瞧,就只是他一个小小的容庭就能让容国使节方寸大乱。齐王确实是不出世的天才,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使是齐王也没有办法带动底下这群虾兵蟹将。
秦谦隐向来性子冷淡,能少说绝不多说,从未见过秦谦隐这般高声说话的容国使节这才从目瞪口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俯身行礼,心中却仍旧惊涛骇浪。
容庭为什么会在这里?!还身着椋国官服?!
秦谦隐心中曾经久解不开的谜团终于有了答案。当年容家被全家流放之后,他也曾派人去接应,想着即使容相不愿再为皇室效力,能指点他一二也是好的,可实际上容家出了京城之后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本以为容相是带着容家隐居山林,原来容相认为白氏更适合一统天下吗?或许吧,但他绝不可能放手,既各自为营,便各凭本事。
秦谦隐抬头用“温和”的眼神看向椋皇。
白谨延看见容国齐王用锋利如刀的眼神直视他,心中莫名其妙,这位齐王殿下不像来议和的,倒像来开战的。
这半年里白谨延开始抽,虽然身量仍小,但好歹有了少年的影子,坐在龙椅上也与秦谦隐平分秋色。
秦谦隐一边客套,一边漫不经心地想,听说这次春闱状元被封为中书令,想必就是容庭。容国内里坏掉的根子易除不易补,容相一走,贤士能人皆自弃山林,他要从哪里去挖人呢?
容国浩浩汤汤几百人的使团不远千里来到上徐,定然不只是为了和亲一事,偏偏两方都对现今局势心知肚明,今朝议和,明夕就能开战。是故两边大臣唇枪舌剑,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无影硝烟一直从午间持续到夜间,这段极限拉扯才算暂时消停。
白谨延见时辰正合适,便领头带着使节一起去了开设宴会的宫殿。刚好正事议毕,宴头方开,殿中遍布云鬓香影。
如今陛下尚且年幼,公主即将和亲,各位官家贵女郎君便将目光投向彼此,没了纷纷扰扰,这宴会也清净不少。
白谨延坐于高台之上,一旁坐着“靖宁公主”。
桑白端着金樽走来,白谨延垂眼一看,雕鳞镂羽的鎏金双角杯中香甜的豆乳在其中泛着涟漪。
白谨延无言沉默,到底还是结果,朝秦谦隐遥遥举杯,他浅啜一口豆乳,低声对桑白说:“下次换成清茶,别再盛豆乳,容易沾唇失礼。”
秦谦隐一口酒差点呛在嗓子眼,他若无其事地朝白谨言点点头,不动声色舒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养气功夫还得再练练。再抬眼正对上“靖宁公主”的目光。
“靖宁公主”一袭紫裙,即使面覆面纱也能从那隐隐的轮廓瞧出美人模样,身姿翩然,举止优雅,放在容国也是贵女典范,无愧于公主之尊。
但秦谦隐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白沐阳。
白沐阳不应该有这么一双温顺如羔羊的眼睛,她的眼眸里该有火,有焚尽一切的烈焰与野望,那是真正的凤凰。
秦谦隐墨色的瞳孔一瞬间变得森然,靖宁公主本人不在椋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她能在哪里?
想到宁乐然莫名其妙的发难,父皇不合时宜的急切,秦谦隐伸开修长的手指,看着白皙的掌心,又狠狠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