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龙容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也干脆在早朝上闭目养神起来。任谁一看这个皮肉干枯,昏昏欲睡的老者都已是日薄西山的平阳之虎,但正是因为这位老者,容国官场风云变幻,诡异莫测,许多新晋举人连片水花都没掀起就丢了官帽,还留在这座辉煌大殿中的臣子都有些年纪,见识过这位帝王雷厉风行到冷酷铁血的手段,知晓他走一步算十步的城府,所以在礼部尚书奏请和亲一事之时,许多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礼部尚书话音刚落,成尚书就出列附议,梁尚书紧随其后。
容帝半阖着眼,缓声道:“宁爱卿,你怎么看?”
右丞相宁乐郢出列,恭声道:“臣以为此事应从长计议。”容帝悠悠转醒,看向左丞相赵广平说:“赵爱卿呢?”
赵广平朗声道:“和亲之事利国利民,臣赞成宋尚书的提议。”
宁乐郢心中冷嗤,椋国未婚皇室除了那个十一岁的幼帝,就剩正值十八的公主,四皇子秦谦言早几年就订了婚,椋国公主又不能当侧室,赵广平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己这边可是有两个皇子至今正室之位仍然空悬。
容帝完全睁开眼,他环视殿内一周,终于隐隐吐出毒牙:“那关于这和亲人选,各位爱卿可有想法?”
众人缄默不语,宋尚书硬着皮头大声道:“椋国公主身份尊贵,和亲一事更是事关重大,马虎不得,不如先请椋国公主移驾容殊,请她自行抉择。”
话音刚落就有臣子露出愤愤之色,连忙低下头去。
他们容国的男儿又不是案板上的肉,还供人挑选,就算椋国攻来,他们殊死未必没有一搏之力,何至于如此!
家中有适婚公子的臣子都不免心中惴惴,他们听见容帝问道:“太子认为呢?”秦谦引一时怔住,宁乐郢眼中闪过震惊之色,连赵广平都有些发愣。
“嗯?”容帝眯着眼看向秦谦引。
秦谦引缓缓行礼道:“儿臣听父皇的。”
容帝终于笑了,他说:“好孩子。”
散朝后,宁乐郢快步走向马车,却见自己亲信立在车旁,他皱眉道:“发生什么了?”
亲信从袖中掏出一枚竹筒交给宁乐郢。宁乐郢上了马车,打开一看,气得头上青筋直跳。
“斩草除根?她,她可真是无知妇人!”宁乐郢揉碎纸条扔进茶杯中,墨色晕染开来,再也分辨不出任何字迹。
宁乐郢想了半天,还是气得肝疼。宁乐然是不是忘了,四十年前她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个中滋味没人比她更清楚,她竟然还这么做,是不是真以为三十年前她所做的事无人知晓?如果不是自己和父亲默许,如果不是那位退让,他怎么可能坐上凤椅。
宁乐郢目光深沉,宁家需要皇后,但不需要一个发疯的皇后,他心神转有了个主意。
只是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和亲一事,陛下最后询问太子到底只是试探,还是真的有废太子的打算?无论如何,太子妃,未来陛下的伴侣,皇孙的生母,都不能是个敌国公主,为今之计是先把和亲人选定下。
宁乐影不断回想容帝近几日的明示暗示,陛下对太子无疑是不满的,甚至屡屡动了废太子的想法,所以这次必须把此事办好,否则他太子一废,宁家也就倒了。
楚休戈。宁乐郢对于这个外甥可谓是又爱又恨。于公,他是楚宁两家联姻的纽带,于私,他是名家最受宠的女儿宁乐畅的孩子。按理来说,楚休戈本来应该是宁家呵护长大的公子哥,可他像极了他那个一根筋的早逝的父亲。整个容殊上下谁不明白当年北匈与西浑同时连夜奔袭千里攻城之事有鬼,偏偏只有他记了这么多年。当年西浑攻占桥成关,守关的杨家连同妇孺上下四十几口人悉数战死,西浑巨弩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北匈那边如果不是有楚青山死扛,大半个容国的都要沦丧。这是阳谋,再来一次楚青山依然会披甲上阵的阳谋。
宁乐常叹楚休戈太过锋芒毕露,凡事过于较真,得到的不一定是好的结果,现如今落到这种四面楚歌的境地,他也帮不了楚家。
宁乐郢掀开帘子,看见道路两旁朱门群立,額匾泛着金光,谁又知道这户府宅已换过三家主人。朝登天子堂,暮为田舍郎,旁人总唏嘘世事无常,却不知能够全身而退到底有多奢侈。
楚休戈和太子,宁乐郢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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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早已安排好的缘故,礼部的出使仪仗布置得格外利落,不出十日,容国黑底红纹的旗帜便浩浩荡荡飘扬在天空。沿路的老人泪眼婆娑,当年一河分两界,多少人家亲朋四散,此生不复相见。开国之时的人家中,即使是襁褓婴儿,如今也坟茔高耸,杂草四生,留下的不过是代代代相传的执念——落叶归根,接亲还乡的执念。
黑夜中烈焰划过怀宁,飘过淮水,到了椋国。当这群故容新颜的远客踏上这片故土,椋国百姓沉默合十,像是告诉那些不散的灵魂——我们如今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