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里,座无虚席。
台上是历史系的夏教授,台下是没课的老师,还有各系的学生,都坐得很规矩,他们聚精会神,等待这堂课开始。
铃声响过三回,夏教授正式开讲,这是一场关于法国共产主义的演讲,简短的开场白后,根据时间轴,他提及了“一战”“达达主义”“十月革命”、“法国工人运动”、“《人道报》”......
阿莱和厉少愚在角落里,两个人都没搞小动作,此行是为新书取材的。
在英国留学时,阿莱与达达主义者有过短暂接触,他们反战、反封建、反资本,认为战争是由资本主义挑起的巨大杀戮。在所有达达的先驱里,她对路易.阿拉贡最为欣赏。因他的人生太过传奇!
厉少愚则属于另一派。他对达达主义的认识是:生于1916,卒于1924。当内部开始产生分歧,达达便已走在被超现实主义运动取代的路上,哪怕它实际存在的历史要更长。但这不重要了。
阿莱素面朝天,两颊因被风吹过而泛出天然的红晕,一身乱七八糟的衣服,笔还插在头发里。全心投入于这堂课。夏教授提到的每一次运动,每一个人名,都被她记到笔记本上。
她的政治直觉是在嫁给孔可澄以后开始培养的。当下仍出于“探索”阶段,尚未开始学习“创造”。
“所以你的意思是,兰波和陶渊明选择了一样的道路,避世;而李白和阿克瑟尔都把自己的幻想当成现实?”
“有意思吧?对理想的追求能让相隔好几个世纪的人做出相同的选择。你看,人性是多么复杂而又满是共性。”
这奇妙的联系。
他用他所学习、理解的一切,去开发她的思维,帮助她创造。
孔可澄在办公室扑了个空,等打听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下课了。他悄悄从后门溜进来,一眼就看见耳语的他们,登时吊起双眉,加快步伐,因走姿怪异,显得有些滑稽。
一怒,把厉少愚夹在他们中间。听见他的话,幽幽地接了一句:
“人之所以复杂,是因为各有追求;而人之所以有共性,大约是追求的东西大差不差。归纳起来只有五大类:金钱、权力、知识、爱和性。”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他们三个能听见。
阿莱极少和孔可澄进行思想交锋,说实话,被震了一下,以至于忽略他此行的目的,只顾埋头记下。
一只眼乌光闪闪的,孔可澄问:
“少愚兄,你今天坐在这里,是出于什么追求?”
厉少愚脸不红、心不跳:
“和你一样。”
孔可澄欣然一笑:
“我来给太太送公文包。少愚兄也是?”
厉少愚不自然地环抱双臂,靠到椅背上,让他把包递过去。
阿莱尴尬地接过,“谢谢。”
孔可澄权当没看见。片刻后,面含微笑:
“我来得不巧,打搅你们‘碰撞’了。这么着,少愚兄今儿要是有空,我请你和Niko、文英到家里吃顿便饭,大家坐下来聊聊艺术派、颓废派、象征派、自然主义派什么的,我不太懂,跟着孩子们听一耳朵就成,免得耳目闭塞。”
阿莱不解,他怎会如此自虐?厉少愚一听有旁人作陪,知道不会是鸿门宴了,巴不得登堂入室呢,点头应下:
“再好不过了。不过你孔先生这番话已经暴露你才是行家!我一个学经济的,和你们讨论艺术和政治,无异于‘关公面前耍大刀’罢。我也坐着听会儿就行啦。”
不等她发表意见,一切都已定下。
原来厉少愚说的由她做主,仅仅是她的部分她做主,而他自己的打算,总是不可动摇的。不论是非,只论输赢,难道不是男人的共性?
这是一场鸿门宴。
窗明几净的餐厅由绿植点缀,长餐桌上,摆上了香槟、高脚杯、铜烛台和无香的花卉,向青韫亲自挑选了时令蔬果、热菜、冷菜、甜品......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色香味俱全。她一生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自打回到北平,无端地迷上了下厨,平时在向家没有机会,故每月抽出几天到女婿家里过一把瘾。
她招呼女儿女婿、客人和孩子入座,还有厉少愚:
“菜上得差不多了,都来吃饭吧。”
众人入座,厉少愚走到她跟前,关切道:
“辛苦向姨。您快别忙了,坐下一起吃吧。”
向青韫一听说他来北平,愁得不得了,生怕传出风言风语。本不满着,这厢见这孩子更比从前稳重,神采奕奕,眉眼却透出一股隐忍和克制,尤其是对阿莱。
看见他几根白发,向青韫心疼极了,这孩子打小就爱漂亮,他如今不过三十二岁,怎会允许自己生出白发?想是世异时移,身不由己吧。不意叫他看出异样,还含笑:
“锅里坐着海鲜汤呢,交给厨娘我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