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邮局回来,晚上匆匆在食堂吃饭,运气还算不错打上了猪血酸菜。陈柚心里头拖着事,只要了一个菜拌着饭吃,也不有多饿。
她出了食堂,三俩作伴的人来来往往。下了一个台阶,转个道走几步,两旁的道路上间隔着排着树。机床厂的树已经遮天蔽日,棉八厂这一排的树种下去却没有两年,道路都像是崭新的。日头还未完全消失,天边最明亮的星已经隐显。
走一段大道后,路变得狭窄两边有砖墙,墙上抹上一层不均匀分布的白字,标准的大字排开: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墙的背后是树,树的背后是楼。新墙坚固,枝干还不粗壮的树木充满了生命力,会年复一年的成长。
陈柚漫无目的走在食堂回宿舍的小道上,围墙的拐角走出来一个穿着碎花长裙的姑娘。那人远远地跟她挥手,她才注意到是眼熟的人。
陈柚跟凤莲不是很熟络。两个人年纪相近,陈柚属羊,凤莲属马,就相差了一岁。凤莲在厂里已经工作了几年,刚来棉八厂的一个月她们没有说上过一句话。凤莲是个斯文人,永远干净整洁的围裙,连碎发都拢进帽子中。
纯白色不起褶的衬衣下摆塞进半身长裙里,一双白色的袜子塞进小皮鞋中。
一件的确良的衣服,就能够应付需要体面的场合。在花三十块钱买百货商店里的连衣裙之前,这套的确良衣服是凤莲体面场合的装束。
有了那条昂贵的连衣裙,这套时髦的的确良衣服换岗了、成了日常。
凤莲这身装扮意味着她今天不上夜班。
那条时髦的连衣裙是压箱底的,不到大场合凤莲不拿出来穿。
新衣服穿多了就变旧。
就算的确良的衣服耐造,凤莲也宝贵得紧。
平日里上班的时候,她是不穿的确良衬衣的。衬衣沾汗就会透,而且的确良衬衣也不凉快,这样的体面装扮并不适合车间里的女工。
十月的天恰好转凉,正是穿的确良衬衣的好时候。
晚风吹来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衣服布料的不同,不担心他人不识货。
陈柚定眼一看,凤莲的头发用一跟穿着彩色塑料片的头绳扎成一根麻花辫。姑娘爱美的小心思,点缀着不算繁多的色彩。
凤莲是一个会生活的人,手里拎着半框枣子,问陈柚吃不吃。枣的个头不是很大,凤莲抓了一把,有两个还从她手心逃走,最后落在陈柚手里的枣子有四个。
凤莲扬起笑来:“脆甜的,说是东北的,我不晓得是不是。”
南方的枣旧历八月十五之前就熟了,北边天气冷一些,枣也要晚熟一个月。凤莲还要让陈柚抓枣,陈柚没要。沪市的枣卖得要比乡下高,这会儿的枣一角五都是有的,在公社集市买鲜枣,八分十分的价,有时一角五可以买两斤。
“够了,多了我抓不下。”
枣子陈柚没拒绝,也没有多要。
凤莲注意到陈柚手上的痂,是细长的几道,能瞧出来是在纱线留下的。棉纺织厂的女工,手不会有多好看,长年累月的干活能有一双什么手呢?
纺织女工不是绣娘,纺织女工的手磨多了就破皮,最初的时候拉线绕线手也能被勒出血痕,等手上有了茧子,日子就不显得多苦多累。容易留下印子,还是陈柚现在的手不够强大。
因为一些原因,凤莲没有念高中,六六年停课的时候,她小学恰好毕业,之后的两年是浑浑噩噩过着日子,全社会卷着停课的运动,没书念没学可习,每天街头巷尾跟着人念些语录,或者跟小伙伴们玩着过家家,十一二岁的年纪,尚且不懂忧愁,过了两年入了中学,之后有个进厂的机会就进了厂。
没念高中这回事凤莲不可惜,比起同样的六九届初中毕业生,能留在沪市工厂的她简直是捡到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六九年高中还没恢复招生,那一批的初中毕业生本就是没高中念的,不光光是凤莲一个人。
凤莲那一届毕业的许多都成了知青,很少一部分在分配之前留在了城里。
工作的头两年凤莲没买什么大件也没能攒下钱——
刚参加工作年纪小,拿了三年二十来块钱的工资。每个月要给家里交一半的钱当伙食费。
也就是前年才拿三十几块钱的工资。
现在加上补贴有时候一个月能有四十块钱,不过工资是没有涨过的。
脑子没晕过头凤莲是不会找招工回城的知青的,他们之间相差的几个年头不一定能够补得上。找个二十多岁的大龄学徒工,就算到了时间就转正定级,凤莲也不会要自己去吃这个苦。
六九届的现在被提起来都是一群倒霉球。
作为六九届少数的幸运儿,凤莲首先就不会找六九届的对象。她面前的陈柚可以说是另外一个意义上的幸运儿,竟然赶上了高中的招生,稀里糊涂拿到了高中毕业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