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金芝轻手轻脚在屋顶上行走,来到亮灯的屋子上方。
她蹲下身,掀起一块瓦片,透过那个拳头大的空隙向下看去。
屋里坐着两个人,正是李大娘和她的儿子李齐。
方金芝听到的哭声便是李大娘发出的。
李大娘拿袖子擦着眼泪,似乎已经哭了好一阵子,泪水几乎哭干了,只是情绪还未平复,脊背一起一伏的。
单看侧脸就能感觉出她的伤心,这样脆弱的样子,和平时粗糙坚强的印象相去甚远。
大娘对面,坐着一身卖药郎打扮的李齐。
他头戴青色幞帽,身着一件干净的粗布直掇褂子,相貌清秀,身材也十分清瘦,整个人文文弱弱,仿佛看一眼就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药草香。
方金芝打量李齐几眼,突然就理解了白天李大娘的担心,不自觉柳眉微蹙。
她还记得梁山上有个病大虫薛永,就是个走南闯北贩药的,人家有功夫傍身,尚且免不了被地头蛇欺压。
更何况李齐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清秀小郎君?
这要是任他到江湖上流浪,不就等于羊入虎口,白白去送命吗?
方金芝的思绪稍稍打了个岔,又很快被屋内的情形吸引。
只见李齐面带愁容,抬手为李大娘顺了顺背。
等李大娘哭声止住了些,他才浅浅叹出一口气,劝道:“娘,您别再伤心了。”
李齐缓声道:“如今世道就是这样,衙门的人一手遮天,他们想坐实林公子弑父的案子,就必须得有一个人出来作证,承认曾经卖药给他。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我们根本没办法反抗衙门,否则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您一定也听说过,老百姓的命,他们早就不当成一回事了......”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拉着李大娘的手,“儿子已经算是走运了,在被关进大牢之前,还能准许我回来陪您几天。这几天咱们就开开心心的,不想这些伤心事了,好不好,娘?”
他音色清澈,语气也很温柔,面色平静仿佛已经释然。
可方金芝一眼就看出他眼底的隐忍,明明是为了不让李大娘伤心,所以在努力逞强。
“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李大娘紧紧攥着儿子的手,伤心欲绝的摇头,哽咽半天,才放声悲泣道:“县城里那么多药铺,为何偏偏就是你们这家?药铺那么多人,为何偏偏就选中了你去作证?!我的齐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老天爷,你睁睁眼吧!我们李家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要遭此报应!凭什么恶人只手遮天,好人却要白白丧命,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这世上还有王法,还有天理吗......”
李大娘悲痛过度,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靠在床头,按着胸口艰难喘气,眼里的亮光渐渐黯淡下去,眼神变得空洞又绝望。
李齐实在不忍心看娘这幅样子。
他微微侧过身,缓慢闭上眼睛,薄唇紧抿。因为抓药频繁清洗而变得白皙纤细的手指紧握成拳,青筋凸起,仿佛诉说着内心的痛苦和不甘。
其实,就算他不说,母亲也能明白。
选中他还能是因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他家境最为贫苦,无财无势,只有一个年事渐高需要赡养的老母吗......
“娘,等儿子走后,你一定要和邻居方家多来往。他们一家都是好人,方叔身手好威望高,在咱们村里没人不敢招惹他,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就去找他。”
“等明天,我就去给方叔下跪,求他日后多多关照。”
李齐小声说了半晌,没听到娘的回应,突然感觉到一阵不安。
他迅速转过身,见李大娘双眼紧闭,面色痛苦,靠坐在床头一动不动。
“娘?!”
李齐一下子慌了神,连忙去探李大娘的鼻息。
屋顶上的方金芝也注意到李大娘的情况,当即心道一句“不好”。
时间不等人。
她站起来,砰一脚踢开附近的几块瓦片,洞口变大了点,她没有犹豫,一跃从屋顶跳了下去。
只一瞬,方金芝便稳稳落地。
她上前几步,一把扯开李齐,“别摸了,你娘没死,还有救。”
方金芝将李大娘放平在床上,迅速点住了她的几处穴位,随后解开她的领口和袖口。
一边用拇指按压李大娘的人中,一边问李齐道:“家里有针吗?”
李齐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大活人给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又因为被她狠狠拽了一把,平整的衣领变成皱巴巴一团,幞帽的帽檐也搭下来一角,看上去仓皇狼狈。
他愣愣的站在床边,脑子像是结了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转了。
看清方金芝的脸后,他又是猛地一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