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可笑至极。
他的世家出身,他的高傲,绝不允许他在此折戟。
裴述心底对此起了不由分说的抗拒之情。他有种诡异的预感,若真将此女留下,只怕于他身心,后患无穷。
若她如他所想,早已深陷这场夺嫡博弈中,如需铲除异己,是杀,是留?
思及此裴述忍不住自嘲,他竟也有无法立刻做抉择的一天。
*
他上一回为一件事辗转反侧所思甚多,还是十多年前。
彼时他初出茅庐,正是意气风发少年时,一心志在疆场,满脑子想的都是抛头颅洒热血和建功立业。
从军将将两年,京中便突然先后传来母亲过世的消息和父亲的丑闻,加之裴氏内斗得厉害,祖母本就不喜母亲,又过度宠溺他那个无用的父亲,以至于底下两个妹妹无人庇佑,等他赶回京后才知,两个半大的孩子时常连热食都吃不上几顿。
开国功勋,裴氏公府,竟苛待才过世不久主母的孩子,说出去都丢人。
裴述收到家书的当夜,在冰冷发臭的衾被中一夜难眠,思索挣扎了良久,终是放弃唾手可及的建功扬名机会,于战歇时转而归京,执笔从文,整顿裴氏。在文臣的这条路上,他已经走了十年。
裴氏宗子,不可行差踏错。
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祖母扬鞭时的狠厉责骂时隔多年他仍记忆犹新。
“大人……”
一声轻轻的梦呓将裴述从杂乱的思绪中拉回,随之而来是谢云真肌肤柔软的触感。
她的脸,正蹭着他的手。
……
罢了。
裴述垂眸睨着谢云真紧握他袍角的模样,眼底再无波澜,他阖眼往后一靠,和衣而眠。
*
第二日日上三竿,雨过天晴。
谢云真起了一整夜的高热,忽冷忽热难熬了一整晚都未曾恢复清醒意识。
直到梦境突然中断,她才猛然惊醒,坐在不那么好闻的炕床上,望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她两眼昏黑的意识到,她昨夜竟做了一个极致旖旎缠绵的梦。
她梦到裴述来了,她在梦里肆无忌惮地放荡勾引。
那些姿势,那些言语,是她从未想过的大胆。
“真是烧糊涂了,大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谢云真自嘲笑笑,末了才感觉手上触感不对,低头一瞧,身边赫然躺了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而自己正紧攥着人家衣袍不放。
定睛一看,不是裴述还能是谁?!
“大人!你流血了!!”谢云真一脸骇然,无暇去想裴述为何在这儿,她抬手一看,湿漉漉地沾了满手血。
原本看见裴述躺在她身旁就够意外了,没想到他竟然还受伤了,瞧出血程度,伤势定然不轻。
她有些慌神,忘了自己也是带病之身,正想下床出去找人,就听见裴述出声,慵懒的嗓音透着一丝起床气:
“别吵。”
谢云真像是被捏住咽喉的小云雀,立时噤了声。外面的文禄早就等着急了,听见谢云真惊慌的声音没多想就闯了进来,眼巴巴凑过去,收获的却是自家主子的斜眼。
“慌什么。”
裴述慢悠悠坐起身,一边解衣拆纱布一边问文禄:“都到了吗?”
文禄点点头,将手里的干净衣裳递过去:“老七他们都来了,大人要现在出发吗?可您的伤……”
裴述上身光裸,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六皇子送了我这么大个礼,我怎么也得回礼不是?”
“可是——”
“可是什么,出去。”裴述余光中瞧见一旁傻愣的谢云真竟还是衣衫不整的模样,轻斥文禄,“以后没我准许,不准擅自闯进。”
文禄的心思和眼神不在谢云真身上,有些没摸透自家主子的意思,不过主子都如此吩咐了,他还能犟着不走吗?
他刚把外伤药和纱布搁下,还未转身,就听见裴述口中发出“嘶”的一声。
文禄诧异地回头,疑心听错了。
嘶?主子那个能生抗剜腐肉不吭一声的性子,居然会发出这种声音。
再一回头,只见谢娘子正眼圈发红盯着自家大人的伤口。
看文禄还没走,裴述按下心底不耐:“出去,磨蹭什么。”
文禄背过身吐吐舌,麻溜地出了门。
裴述再一转头,盯着谢云真冷脸道:“把衣裳穿好,现在像什么样。”
谢云真跪坐在一旁,像是没听见,伸手轻轻扯住裴述腰间还未完全拆下的纱布:
“大人,我来吧,”她声音细若蚊蚋,“可以吗?”
裴述不语,盯着她柔软又有些凌乱的发顶,嗯了一声算默许。
谢云真两手微微颤抖,一点一点揭开浸满血的纱布,她喉咙发紧全神贯注,深怕碰到弄疼他,待见到伤口崩开的全貌,她再也忍不住鼻尖的酸涩,眼眶飞速蓄满了泪花。
她低着头,裴述看不见正脸,却听见她浓浓的鼻音,也不知是因为生着病,还是别的。
他不禁皱眉:“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吗?”
谢云真忆起他的话,嗫嚅道:“大人说,不许低头。”
“我再加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