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澡床是温热的,上面铺着一层防水塑料皮,黏糊糊的。
安托万·李像一条被风干的咸鱼,直挺挺地躺在上面,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得像钢筋。
那位胸口纹着下山虎的搓澡师傅,将一块崭新的搓澡巾套在手上,在热水里涮了涮,然后“啪”的一声,甩掉多余的水分。
清脆的响声,在充满蒸汽的浴区里,宛如行刑前的惊堂木。
安托万的眼角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闭上眼,pu开始疯狂运转,试图用毕生所学来理解眼前的处境。
“此乃……外力侵体,以痛证道?《黄帝内经》有云,通则不痛,痛则不通。然此法,反其道而行之,莫非……是失传已久的‘虎形摩骨术’?”
“嘿,哥们儿,翻个身!”
师傅那中气十足的嗓门,直接打断了安托万的玄学思考。
下一秒,那块质地粗粝的搓澡巾,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落在了他的后背上。
“嘶——”
安托万倒吸一口凉气,头皮瞬间发麻。
那感觉,不像是按摩,更不像是抚摸。
那就像……一块沾了水的钢丝球,在他的皮肤上,以一种极具韵律感的节奏,来回、用力地抛光!
“放松!你这绷得跟要上电椅似的,泥儿都搓不下来!”
师傅一边大力施为,一边吐槽。
隔壁床上,陈品正趴着享受,舒服得哼哼唧唧,还不忘火上浇油
“师傅,使点劲儿!我这朋友——茅坑里打地铺,离死不远了!他打小在法兰西长大,身上那层资本主义的皮厚得很!您受累,帮他好好打磨打磨,让他感受感受咱们劳动人民的朴素力量!”
“得嘞!”
师傅应了一声,手上的劲儿更大了。
安托万感觉自己的后背仿佛要烧起来了。他咬紧牙关,将呻吟声死死堵在喉咙里。
尊严!
一个米其林三星主厨的尊严!
一个东方烹饪哲学皈依者的尊严!
绝不能在此刻,发出任何有损颜面的声音!
就在他靠着强大的意志力苦苦支撑时,师傅突然“咦”了一声。
“小伙子,你这可以啊,真下泥儿!”
安托万费力地侧过头,只看了一眼,他那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只见自己的胳膊上,随着师傅的动作,正浮现出一道道、一条条,灰黑色的……“战损版皮肤”。
那场面,极具视觉冲击力。
安托万的大脑,宕机了。蓝屏了。死机了。
他那套精心构建的,关于“君臣佐使”、“五行调和”、“天人合一”的哲学理论体系,在这一刻,被这几条简单粗暴的“泥儿”,击得粉碎。
什么道?什么气?
在绝对的物理摩擦面前,一切都是虚妄!
“翻过来!”
师傅一声令下,安托万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翻了个身。
正面,侧面,胳膊,大腿……
一番摧枯拉朽的“施工”过后,师傅拿起一个水盆,舀起一盆滚烫的热水,从头到脚,猛地浇了下去。
“哗——”
“啊!”
一声压抑了半辈子、混合着痛苦与极乐的呻吟,冲破了安托万最后的防线。
那股滚烫的热流冲刷过每一寸被“抛光”过的皮肤,刺痛感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每个毛孔都在呼吸的通透与舒爽。
“齐活儿!”
师傅将搓澡巾往旁边的水龙头上一甩,拍了拍手,对着已经呆滞的安托万露出了一个功成身退的笑容。
“小伙子,通透不?”
安托万缓缓坐起身,皮肤泛着健康的红色。他动了动胳膊,晃了晃脖子,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传遍全身。
仿佛卸下了十几斤的无形枷锁。
“何谓……脱胎换骨?”他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大彻大悟后的迷茫。
陈品光着膀子走过来,一巴掌拍在他通红的后背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怎么样老安?我说的没错吧?这叫破而后立!不把你这身假洋鬼子的皮囊搓下一层来,你怎么能领悟我们东北美食的真谛?”
安托万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连同词汇库,都需要一次彻底的重装。
……
休息大厅。
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穿着统一浴袍的客人们三五成群,或躺或坐,一派热闹的景象。
林晚早就找了个角落的卡座,架好了直播设备。
她面前摆着果盘、烤肠和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
“家人们,男宾区那边的情况我确实不清楚啊!但是咱们可以先看看这边的自助餐,讲道理,这烤肠,这泡面,绝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嗦了一口面,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刷疯了。
【晚姐别吃了!品神和安教授呢?不会出事了吧?】
【我脑补了一出《米其林大厨澡堂历险记》,八十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