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乐升平,宴会快结束了。
赵茹小声地在旁提醒了一句:“皇兄,这第一的郦安,您还未奖励呢。”
皇帝扫了下面一眼,恍然笑道:“哦?瞧朕的记性,居然还未嘉赏郦卿。”
郦安立马出列,跪拜在下。
皇帝接着问道:“那,你要何奖励啊?”
赵茹捉着酒杯在旁,约莫知道皇帝这是在试探郦安。
皇帝他抛出这样一个开放性的问题,如若郦安回答得有一点不安之心,觊觎丽妃之举,那他就是在给自己找死。
不管他是何等的功名,今夜锦衣卫就能奉密令出宫取他的项上人头。
赵茹暗自替郦安捏了一把汗。
郦安禀道:“微臣确有一些私事,望陛下恩准。”
皇帝停顿了一下,将手放置在两侧膝盖上,笑道:“无妨,说来听听。”
郦安拜了一拜,说道:“微臣希望能接老母亲进京,与之团聚。”
皇帝沉下脸色来:“你应当知道,这不合制举。”
皇帝登基时,肃清了以往的一些老臣。说是老臣,不如说是一些支持其他皇子的党羽。
本以为已连根拔除,没想到不久后,皇帝还是遇到了一起行刺事件。
而据调查,这起刺杀事件的整个谋划及到最后一步,是某位涉事官员以接家属进京为由将刺客秘密运送进了京。
因官员内眷在路上一向是不太会被督查的,逆党就以此钻了空子。
事后,皇帝就下旨,无论是何人,凡是进京,一律细细搜查。
到了今年科举,皇帝因想到进士们不久后将被分配职务前往各处上任,有的留京,有的会被派往外地,于是便下旨,在吏部下发敕令前,各位进士切勿接家属进京,以缓解京中守卫的压力。
郦安这一请求,皇帝若答应,简直是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脸。
天子就是天子,他怎么会轻易低头呢?
赵茹见皇帝脸上慢慢生出怒气出来,连忙出来打马虎眼儿,问道:“郦安这样请求,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内宦庞春之也怕皇帝发起脾气,圆起场来:“状元郎真是会开玩笑,现在在这跟前儿啊,趁着皇上心情好,求得些赏赐,老母亲不也跟着享福了么?”
郦安跪着行了个大礼:“皇上恕罪。微臣自知这样的请求陷圣上于两难之中,万死亦难辞其咎。”
“然而,家中父亲早逝,只剩母亲一人孤苦供微臣读书。即使到了这样凉爽的秋天,母亲依然只穿最简单的衣服做最累最重的活儿,她常常被热得汗流浃背,臣在旁看见这一幕,往往无法释怀。”
“臣的家乡位于江南河道旁,江南学子年年高中,可微臣的母亲并不识字,她未必知道榜上的名字是她的儿子。母亲也许到现在还担心微臣是否平安到达京城,路途是否顺利。”
“望陛下海涵,谅微臣一片孝心,法外开恩。”
郦安他说这话时,语气没有多大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极简易的事。可他后面说到情难自抑处,说话都开始颤抖。
在场所有人,无不为之动容。
连赵茹这样从小无父无母的人,都有了深深的代入感。
郦安他求个什么呢?
所有人都求的功名、富贵,他不求。
像沈清一这样从小便拥有的家人团聚,他反而要据理力争才能求到。
他走到今天殿前的这一步,花费了他极大极大的勇气和毅力,耗尽了他以往十余年的努力,可稍有不慎,他又会跌落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即使知道这样,他还还是因为惦记着家中老母,而小心翼翼地请求着。
他没有痛哭流涕,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样的痛苦。
赵茹想,皇帝应当也是这样。
果不其然,皇帝沉默片刻,抬头道:“罢了。念你一番善念,此番的事便为特许吧。”
宴会散去,皇帝撤了席,众人才微微舒了口气。
赵茹看向郦安,见他因刚刚的陈词还留有面红耳赤,但眼睛里已多了不知多少的高兴、期望。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身赭红的状元袍却都抵不过他闪闪发亮的眼睛。
“该是个呆子,怎么和皇帝斗啊,怎么争得到丽妃呢?难怪是个工具人。”赵茹暗自叹道。
她正坐在席间,准备打道回府。
庞春之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道:“皇上让您陪他一同御花园散步呢。”
“这么晚?”
“郡主您快去吧,皇上他心情不佳呢,就当老奴求您了。”
赵茹摇摇头:“好了好了,知道了,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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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后苑中的小潭淙淙地流水,粼粼的波光映照在浮碧亭的牌匾上莹莹地流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