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安元年八月十一,外都督曹侍御史与黄沙狱典事领着一行精兵,终于将十余名荆州的涉事官员安全护送回了秣陵。彼时虽早已过了立秋,秣陵城中却仍旧残留着些许暑气,市坊间花草葳蕤,繁华如许,只是当苏敬则在士兵的“护卫”下回到宅邸前时,仍旧觉察出了些许与世隔绝似的寂寥。
依照侍御史所言,在台城大朝会定下最终的调查之法前,入京的十余人将被软禁于自家宅邸或是客馆驿站,听候最终的处置。苏敬则在公务之余向来喜静,对于此番软禁之策自然无甚异议,顺从地收拾了行装,就此步入了宅邸之中。
然而,也就在值守门外的士兵关上宅邸大门后,苏敬则绕过正堂走上中庭廊道,正欲举步前往书房时,却不防一旁绿荫浓郁的银杏树上正跃下了一个身着金绣雪衣的身影,向他朗然一笑。
苏敬则不由得微微驻足,面上有讶异之色一闪而过,旋即便又如往常一般调侃道:“……凭舟,你怎么不是上房便是上树?”
江怀沙未曾想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不合常理,有些尴尬地讪笑了一声,方才还击道:“这不是在书院玩儿得习惯了嘛……反正那群混日子的官兵也没发现我。不过,重要的可不是此事吧?”
“的确不是此事。”苏敬则微微颔首,示意他同去书房,在远离了宅邸正门后方才又道,“襄阳白氏遇上了这样的麻烦,你合该避人耳目低调行事。可现在……”
“难道比襄阳白氏处境更危险的不是你么?”江怀沙立时便打断了他的话语,又道,“长宁一早便入了台城,嘱咐我务必看着些你这边的情况,免得横生枝节。”
苏敬则说话间已推开了书房虚掩的门扉,语调平静而从容:“此事你们倒是不必担心,幕后之人如今投鼠忌器,便是要动手也当是在黄沙狱中,届时任谁都是鞭长莫及。”
“……你这话说得当真是轻松,黄沙狱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知道?但凡有人留了心,在刑具上动些手脚,你可是真的会死得不明不白。”
“担心也无用,倒不如想一想,如何尽快向能够合作的一方亮明筹码。”苏敬则一面撩袍入座,一面向他笑了笑,“放心吧,对于此事,我已有了初步的思路。”
江怀沙略有些讶异地眨了眨眼,而后问道:“那……我去外面守着,不打扰你了?”
“不必,我正有些事打算问一问你。”苏敬则忍俊不禁似的笑了笑,随即正色问道,“我听闻秣陵城也早传开了有关襄阳战事的各类谣言,据你的记忆,坊间的流言大约是何时开始出现端倪的?”
江怀沙便也在对面跽坐下来,认真思忖了片刻,道:“最早约摸是七月中旬时,街头巷尾便有声称襄阳战局不利,琅琊王殿下主导与昭国议和的传言。不过在那时,我们都觉得这是恶意中伤、耸人听闻。”
“至少主导议和的的确不是琅琊王殿下——这传言有些奇怪,恐怕是有人蓄意为之。”
“太后?但我觉得……她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吧?”
苏敬则微微颔首:“我想此人这样散播谣言,一方面是为了中伤襄阳前线的将士与官员,另一方面么,纵然有敏锐之人觉得异常,能够想到的也只是太后。然而昔年太后杀北宫氏的手段我也听知玄说过一些,她并不觉得民间的舆论能够成事,实际上,她的看法也的确算不得错。”
江怀沙若有所思地沉默着,而后又继续道:“这之后……我也记不太清了,似乎也没有间隔太久,关于你的一些传言便也出现了。”
“偏偏是我?而不是更有实权的白将军?”
“这也正是令我疑惑之处,按说的确是素有名将世家之名的襄阳白氏更为常人所知,怎会无端波及到你?而且坊间的各类传闻,真是来得太快了……”
二人正在说话之间,却忽听得角门的方位似有“咚咚”的异响,苏敬则立时便警觉起来:“那是什么声音?”
“……不是什么大事。”江怀沙在一瞬的犹疑过后,笑道,“崇之,你伤势未愈还一路奔波,日后之事也吉凶未卜,不如多休息一会儿。”
苏敬则敛去笑意摇了摇头,已然站起身来:“我出去看看,凭舟在此稍待片刻。”
“……罢了,我与你同去。”江怀沙见他眸光冷定,便也不好再拦,起身追了上去。
宅邸院中树木蓊郁、花影扶疏,一派宁谧清雅的光景。二人循着院中石径绕过藤蔓攀缘的山石,不多时便来到了角门附近的一处漏花窗下,自此拨开墙头垂落的凌霄花藤,便可远远望见角门外的光景。
而此刻的角门之外,正有数名孩童聚集着,其中一人呼朋引伴地一挥手,随即指了指散落于角门门槛外的石块,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再搬些石头,砸烂他家的门!”
其余几个顽童便也一面捡着石头,一面参差不齐地起哄起来:
“卖国贼!卖国贼!……”
江怀沙颇有些不安地侧目看向苏敬则,却见他抱着臂微微扬起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