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敬则在白崧交代过晚间的计划后,便仍旧在亲信的引领之下,自暗处回到了营帐之中。他看起来仍旧如往日一般,在案桌前静静地读书作画,只是心下难免已开始仔细推敲起了应对之策。
很显然,白崧此举不只是为了试探那名可疑的士兵,更是为了试探自己。倘若那不是真正的线人便也罢了,否则,他便不得不设法用昭国士兵无法察觉的方式与对方尽快地交换情报。
并且在这之后,对方也绝无可能再活下去。
苏敬则就这样心绪沉沉地谋划着,再次回过神抬眼时,便见帐外已是日色西斜、天光入暮,一派昏暝朦胧的景致。
也正在此时,帐外有跫跫足音由远及近,不多时,便有一名士兵趋步入帐,送来了今日的晚膳:“苏寺卿,请慢用。”
“好,多谢。”苏敬则知道营帐内外已被白崧布了埋伏,便一面含笑应声,一面顺势抬眼看向来人。他虽是用了暗语的隐写之法,以字画暗中传递出了消息,却并未当真与营中的线人打过照面,自然也会不惧怕此刻的对视。
苏敬则一时拿不准白崧对眼前这名士兵的身份究竟有几分笃定,又见对方并未立时离开营帐,心中便有了初步的猜测。他在沉默了片刻后,以最为妥当的方式出言试探道:“稍待片刻,我想问一问,白日里采的那些药草效用如何?”
那名士兵目光一转,亦是颇为规矩地微笑作答,只是这平常的话语落在他的耳中却分明是另有深意:“承蒙苏寺卿襄助,大家一切都好。不过诸如商陆根之类的药材尚在晾晒之中,想来有几味药剂还需过上一两日才能用上。”
“这样啊……”
苏敬则微微颔首,心下明了:他曾在隐写情报的字画中刻意标注出了“商陆”这一味药材,为的不仅仅是暗示他们自己将会用商陆的毒性对营中之人下手,亦是为了通知他们,在日后或许会有的交接之中以此作为联络的暗号。而由此切入线人方才的话语,其中深意便十分明确了——襄阳那边一切平安,他的消息也已成功传递了出去,这两日之间便可设法脱身。
为免令暗处的白崧心腹听出其中关节,苏敬则又挑了另几味药材的效用一一询问,仿佛当真只是在关心营中伤员的病情。那名线人似乎也已领会了他这番举止的深意,按部就班地回答着他的每一次发问,而隐于暗处的心腹们更是不曾察觉到其中的异样,自始至终未曾露面干预。
约摸一刻钟过后,苏敬则心下估算着白崧的那些亲信应当也已忽略了他们话语之中真正的要点所在,便取过了对方送来的晚膳,从容笑道:“原来如此,多谢阁下拨冗告知。说起来,如今淯水的水势刚刚退去,营中事务想必也颇为繁忙,我也不便再多耽误阁下的时间了。”
在苏敬则的设想之中,此刻线人只需顺势应声离开营帐,今晚便可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交接,此后白崧即便问起,他也完全能以“对方未露破绽”为由暂且搪塞过去。
但线人却并未如他所设想的一般转身离开,反倒是上前一步,略微压了压声音,道:“苏寺卿,我奉将军之命在此查探消息。今日亦是代他们一问,您向昭国投诚之事,是否另有苦衷?”
苏敬则神色一凛,抬眸便正对上了线人的双眼,眸光几近于审视。他只在一瞬之间便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立时作势冷笑起来:“他们是这么想的?”
对方先前的言语对答尚且谨慎,眼下蓦地以这并不算隐秘的声调自报家门,分明便不是说与苏敬则,而是暗处的白崧心腹们。能够令他如此行事的,自然也只有唯一一个可能——白崧早已确定了他的线人身份,今晚的这番行动,实际上是在试探苏敬则的态度。
他这样不惜于挑明身份,只怕是为了……
苏敬则在心中飞快地斟酌着应对之法,而线人听得此言,已是颇为配合地作出一副恳切的模样,再次逼近一步,道:“苏寺卿若是想脱身,我可以帮上忙。”
线人的这句话进一步笃定了苏敬则的猜测。他旋即行云流水地流露出了讥诮的神色:“阁下还是请回吧,我可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线人自也是与他一唱一和地演了起来:“为何?”
“……呵。”苏敬则微一挑眉,知道过多的解释看在昭国人眼中反倒奇怪,便只是淡淡地嗤笑了一声,又道,“阁下若是逗留得太久,只怕附近的将士也要起疑了。”
线人依旧立在原地,摆出一副狐疑而又不悦的神色逼视着他。
“倘若阁下今夜能尽快离开此地返回襄阳,那么我对他们也算尽到了最后一点义务。”
苏敬则心下明白,白崧几次三番暗中试探,分明便是不能全然相信自己投诚的意图。他不过在此待了十余日,此刻若是表现得太过决绝,反倒是矫枉过正。如此暗中留情又不实际损伤昭国大军的利益,便既不至于显得太过生硬,也免得白崧将自己当做了心狠手辣的潜在政敌。
而那名线人听罢,也果真露出了愠怒之色,低声咒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