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路昭国大军的围攻之处正是一片平坦原野,而北岸的土地较之南岸更为低洼。那一夜的洪水汹涌而来,在送走了困于沙洲的荆州战船后,又将手足无措的昭国士兵与他们的攻城器械卷走了半数,而留驻北岸的辎重粮草更是十不存一。
次日清晨,昭国左日逐王收拢残兵,与白崧会合后泅渡沔水,退后五里驻军。而当日傍晚时分,临近几郡勉强分出的粮草运抵襄阳,为守军与百姓又挣得了数日的苟延残喘。
襄阳城中的军民一派欢欣鼓舞,人们在战事告急以来第一次走进了茶馆酒肆,各自谈论猜测着这场水淹敌军的战事。
而天空中的阴云却仍是久久不散,直到六月二十九的早晨,又是一派霪雨霏霏。
“昭国大军回到北岸后撤五里,我们的使者也已前往他们的营地送信,都算得上是好消息了。”河堤旁的军营之中,卫暄仔细打量着沙盘,开口道,“或许……再有几日,这场闹剧便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殿下,没有这么简单。”苏敬则锁着眉头轻轻一叹,“若是白崧答应了与我们和谈,那么我们最艰苦最危险的时候,才刚刚开始。”
卫暄略显讶异地抬了抬眼,而后简单地一揖:“请几位详说。”
白懿行率先摇了摇头:“此次筹来的粮草只够我们以最低配额支撑半月,无论如何都无力再与索虏交战消耗。而就算是这么一点杯水车薪的粮草,也已是令临郡颇有微词了。”
他顿了顿,又道:“南面总算来了消息,前些日子三吴之地有贼人叛乱,扬州调不出援兵和粮草,朝廷虽下诏从荆州别处调动军队支援,但其主将畏惧白崧之名,缩在武陵郡不敢北上。”
“如此,败兵之势难免,再死战也是徒劳。”卫暄长叹道,“难道……当真只能和谈了么?”
苏敬则自一开始便只是凝眸看着沙盘,此刻才不紧不慢地低声开口:“若说和谈,河堤的存在固然是一个极好的筹码,但若想逼令白崧退兵,或许还需要另一些手段……”
“苏寺卿指的是……”
“左日逐王的性命。”
卫暄暗暗感慨着此事不易,而后道:“为何如此断定?”
“目前看来,这还只是下官的直觉。待昭国的那两位主将给出了回复,一切或许会更为明朗。”苏敬则缓缓地摇摇头,“且,纵然和谈成功,沔水以北的诸郡县,也大多会被放弃。”
卫暄惊了惊:“苏寺卿是想放弃……”
白懿行轻轻一叹,已当先说道:“殿下,如今内外交困,我们别无退路。再战下去,襄阳必败,无法预料的只是保卫江陵的战事。这一点你我明白,白崧自然也明白——败军之师,是没有资格索要失去的一切的。”
卫暄阖了阖眼:“本王明白二位的意思。但……索虏行事残暴,当年姜和领兵南侵,所到之处大多烧杀抢掠。如今若想令襄阳得救,难道便唯有牺牲北面诸郡县的军民么?”
苏敬则淡淡地应声道:“襄阳位置险要,绝不可儿戏。殿下或许想要一个更好的选择,但如今能做到的,唯有壮士断腕。”
卫暄无奈地垂了眼眸,算是默认了二人的决断。
三人正在商谈之时,谢长缨便在帐外守卫的通传声中掀帘而入。她见三人一时止了话语,便索性直入主题道:“诸位,北岸有消息了。”
白懿行立时问道:“白崧同意了和谈?”
“是。不过……”谢长缨的目光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帐外,又道,“同样是北岸的消息,左日逐王在昨日深夜点兵出师,方才已在河堤对岸扎了营。不过,由于前两日的大水还未退去,他们一时也无从接近。”
“果然来了此处驻军么……”白懿行沉吟片刻,复又追问,“白崧对此可有什么动作?”
谢长缨摇了摇头:“依照使者所言,白崧那时很是爽快地答应了和谈之事,并催促我们早日遣人商谈。”
白懿行斟酌良久,沉声道:“左日逐王绝不可能是私自动兵,白崧至少也是默许了他的这番动作。”
“这便意味着……白崧或许只是假意和谈?”卫暄说到此处,却又否认道,“不对,若是如此,他们的动作未免太过明显也太过着急了。如此迅速地陈兵北岸,我们至多也不过是将一个报信的使者折在敌营——这可不太合算。”
“或许是想以左日逐王的这一支兵力作为威慑,好为来日的和谈增加几分筹码。当然,另一种可能便是,白崧的确是真心实意地打算和谈,只不过他同样真心实意地希望借我们之手除去左日逐王。”苏敬则一面说着,一面用笔杆在沙盘上河堤北岸的位置划出了一个浅浅的圈,“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我们的应对之策,都是相同的。”
那便是杀死左日逐王。
几人心下亦是了然,一时皆是颔首默认,沉默不言。良久,仍是卫暄率先打破了这片寂静:“虽是困难,但总好过毫无希望。”
白懿行侧目看向苏敬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