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敬则与江怀沙经由郡府属官的引领步入官署正堂时,时辰已过了正午,此刻王肃与方随之正端坐堂上,指点着几册卷宗低声商议着什么。见得二人前来,王肃便也暂且搁下了手中事务,正色颔首,摒退了那名引路的官员。
待二人各自依例行过礼后,他方才缓缓开口:“连环坞为荆州痼疾,近来沉寂已久,却于今日猝然发难。本官正欲与方参军详谈此事,不知二位对今早之事,有何见解?”
这一次却是江怀沙当先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向座上二人行礼道:“武昌郡公、方参军,晚辈在荆州一带定居已久,对连环坞之事多少也有几分耳闻,加之晚辈并非官署中人,不宜在此机密之地久留——不妨便由晚辈先说,二位意下如何?”
“江公子不妨说说看。”
江怀沙斟酌了片刻,徐徐说道:“晚辈在闸口处曾与其中一人交手,那身手实在算不得多好,但那等体量的火药却又绝非临时起意所能筹集的。故而晚辈实在疑惑——连环坞这样的安排,未免太不妥当了些。总不该是因为人手不足吧?”
王肃微微颔首:“此事听来的确异常,江公子可还有其他发现?”
“暂且只是如此了,若是几位有要事相商,晚辈便先行告退了。”
“不必。”王肃笑了笑,神色自若,“连环坞一出,荆州皆须戒备。本官听闻以往江夏郡守也常与江公子磋商郡中事务,因此你无须回避。”
“……是。”
苏敬则微微侧目,见江怀沙虽是含笑长揖,身形却好似不由自主地僵了一瞬——也是,白郡守与何人议事这等私密消息竟能传入王肃耳中,又在这时明里暗里用于敲打襄阳白氏,自然令人警惕。
而那一边,王肃的目光也是转向了苏敬则:“左司马意下如何?”
苏敬则不动声色地垂眸望着堂中经纬纵横的石幔,将脑海之中纷繁的思绪回拢梳理了一番,拱手应声:“下官对于连环坞的往事不甚了解,只是以近来之事观之,其中的确有不少异样。其一是建武元年九月至十月的悬瓠之战前后,本当活跃于荆州境内的连环坞竟在豫州的汝南郡出手,混入氐羌胡人之中祸乱悬瓠城防。那时将军亦在城中,亲眼见过此事。其二便是凭舟方才所言的异样,连环坞因旧日纷争而生事发难,却不曾派出强有力的人手。其三,下官以为连环坞盘踞荆州多年,为供养人手,想必也掌握了不少州郡之内的产业与田地,若是今早得手,那么届时州郡无主、江水泛滥,以致民众流离、商贸崩溃,这对于他们而言,也是弊大于利。”
江怀沙略显讶异地瞥了一眼苏敬则,见对方神色沉静,似乎早已有了算谋。他再抬眼时,便见座上的方随之一时也是轻蹙着眉头默然不语。而王肃以指节轻叩着案桌,不置可否地沉吟了许久,淡淡开口道:“的确是本官未曾深入思索过的角度……不知左司马可有进一步的推论?”
“如今的线索太过零散,许多关节之处尚且不甚明了。只是结合如今荆、豫二州的局势看来,下官却有一些大胆的猜测。”
“说说看。”
“下官也只是在想,是否存在这样一种可能,连环坞已将寄于他人名下的产业与大部分人手向北方州郡转移?”苏敬则顿了片刻,在抬眸扫过王肃与方随之此刻微妙的神色后,方才继续道,“纵然是在太平年月,边境之地也仍是有利可图,更不必说如今中原战乱,朝廷的法度已未必能够有力地管辖到豫州边境。”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其中的含义已然不言自明——连环坞乘着天下大乱之时迁往边境,倚靠往年攒下的家底,在如今的边境之地放手做起了杀人走私的勾当,在大宁与中原的一干割据势力之间转圜牟利。如此一来,方才提出的诸多矛盾之处也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方随之此刻才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开口道:“这是个有趣的猜测,可惜……并无证据。”
“故而下官也只是随意提及,若二位觉得荒唐,自可不必在意。”
“好了,连环坞之事待清查过后再议。”王肃适时地摆了摆手,转而问道,“本官来襄阳,原本是想防备着沔水的汛期洪涝,不知左司马前日里特意致信江陵请求调拨人手后,将此事处理得如何了?”
“王郡守想必已将此前划定的修筑之法交与您过目,只是下官前些日子依照进程粗略算过工期,觉得若依照原计划恐怕不能及时竣工,便打算用周边那几处废弃的古河道分洪。苦于襄阳郡的人力已然捉襟见肘,不得已方才向您请求调拨人手。”苏敬则谦和地微笑着,将河堤工事的进展有条不紊地言明,“眼下古河道已大致完成了疏浚与改造,沔水主河道上未完成的那部分河堤也不妨待天气放晴后再徐徐图之。不过,为防万一,也请您在沔水两岸留些人手,以备不测。”
“这是自然。”王肃颇有些赞许地点了点头,朗笑着发问,“若沔水汛期安然读过,左司马自然少不了一份功劳——只是不知,届时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呢?”
此言一出,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