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官道与捷径星夜兼程疾行十余日后,一行人终是抵达了邺城的官驿。彼时四方动荡,邺城早已不复昔日繁华,郊野之上一片荒凉萧索,而稍显破败的官驿之中,正挤满了意欲自此绕行南下的各方士族。
谢长缨于官道之畔勒马暂驻,只是遥遥地望了一眼官驿的方向,便回首向众人叹道:“官驿之中人满为患,今夜只怕要劳各位在郊野之中草草休憩了。”
后方一干部曲听得此言,纷纷开口应和:“无妨,不过一夜而已。”
谢迁亦是代众人信马上前,颔首道:“此前十余日皆宿于官驿,大家的精神都算不错,如今又是夏日,偶尔露宿也不致冻伤。知玄放心便是。”
谢长缨不觉一笑:“有劳你费心。”
“官驿之中人满为患,虽是无从投宿,却也可走上一遭。”苏敬则此时也信马上前,向二人微笑道,“二位打算在何处落脚?待收拾得当后,我打算去官驿中探一探消息。”
“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谢长缨眸光一转,又看向了谢迁,“你领着大家在南面的郊野先行落脚便是,我们二人去官驿中探一探虚实。”
“好,二位万事小心。”
谢长缨又简略地交代过一番露宿事宜,便与苏敬则先后引马前行,只做是寻常旅人的模样,向官驿而去。
立于官驿门外的伙计遥遥见得二人前来,忙不迭地拱手道:“二位,今日驿站中已无空房了。您看……”
谢长缨当先下了马,规整地回礼道:“莫要担心,我们二人并不在此投宿。只想在此暂且休整片刻,不知官驿中可还有空座么?”
伙计思索了片刻,立时陪笑道:“若说大堂内的空座,倒的确尚有一些,二位且随我来。”
那一边苏敬则也已牵马缓行而来,微笑着问道:“不知贵驿站中可有闲置的纸笔?”
“自然是有。”
苏敬则自袖中取了两串五铢钱来,递给了那名伙计:“那便劳烦您引我们入座,再取上一套纸笔来。”
“好嘞!二位请随我来。”
伙计收了铜币后自是喜笑颜开,忙领着二人步入大堂之中。
官驿的客房已然住满,此刻不得不在堂中休息的自然不过是世家子弟的车夫仆从之流,虽是各自胡侃得喧闹,却到底不曾占满此处的空座。
伙计引二人在一角的小桌前入了座,又道:“二位稍待,小食与纸笔片刻便到。”
二人自是礼节性地微笑颔首。待得伙计走远后,谢长缨方才轻声一笑:“怎么突然向他们讨要了纸笔?”
苏敬则不紧不慢地自袖中取出了一卷舆图:“我沿途留心过,自晋阳至邺城所见的山川地势,与同行舆图中所画的稍有出入,而如今四方势力的管辖范围也值得做一些标注。”
“崇之倒是心细。”谢长缨凝眸思索了片刻,亦是了然,低声道,“若将这沿途的山川地势与各方势力的舆图增补得当,来日交付琅琊王时,便是绝佳的——战略图?”
苏敬则含笑默认,径自斟了一盏茶水:“见笑了,我也只是为了多一份取信于人的筹码。”
二人闲谈之间,那边仆从们的高谈阔论也倏忽入耳。
“哟,兄弟,听你这话,你们家主人也是从邺城出来的?”
谢长缨正欲斟茶时,听得这“邺城”二字,便不由得暂且搁下铜壶瞥了过去,见那人一副车夫装束,多半应是城中某个世家的从人。
而与那名车夫攀谈的人也是一副仆从打扮。他听得此言,自是免不了一番唉声叹气:“是啊,这索虏还没打过来,城里的人却是跑了十之七八了。得亏我们家主动作快,总算还能乘乱从冰井台中捞到些储粮。”
“可不是,我们家主也是望风出了城。我猜呐,多半还是京畿那边有了什么确切的消息。”
“确切的消息我是不知道,不过么……”那名仆从说着,颇有几分神秘的四望一番,低声道,“家主那几个身在洛都的亲戚,的确是有那么日子没有音讯了——诶,你们家主动身之前,可还曾说过什么?”
“还能说些什么?自然是北方流寇横行,不可久留,倒不妨去荆州巴蜀一带暂避。”
“荆州巴蜀?我听说多的是世家大族打算挤到江左三吴之地,你们家主倒是别致。”
“江左?快别提了。”车夫听得此言,忙不迭地摆了摆手,“我可是听说,江左近来发了大疫——就在琅琊王受封大将军后不久。”
“啊?还有这等事?那可是不妙了……”
那二人仍旧在天南海北地说着,谢长缨略一侧目,却见苏敬则早已敛去了方才的笑意,冷淡地垂着眼眸,一派若有所思的模样。她不必多思便已了然,索性开口道:“如何?担心江左的局势?”
“……倒也算不上,江左如今可算是人才济济,岂会因一场疫病伤了元气?”苏敬则抬起眼来,唇角复又弯起了浅淡温和的弧度,“若他们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