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已晦暗地沉下了西山,晨曦却仍旧是不见踪迹,天地间一片昏昏暝暝,不辨万物。
谢长缨倚坐于长青树下,自脚旁的尸体上扯下一截衣衫,淡漠地擦拭着环首刀上尚且温热的血迹。待得刀身上的最后一缕血痕也被细细拭去,她复又近身探查了一番眼前两具尸体的形貌与装束。
是羯人,只不过做了高车士兵的打扮。
她轻轻一挑眉,率先收起了死者随身携带的箭镞与干粮。
思忖许久,谢长缨终究只是将尸体所着的精铁甲胄层层解下弃置一旁,将铁甲下的褶服扯成细长的布条,小心地包扎起了自己的伤口。末了,她挑拣着两具尸体褶服之下的防身轻甲,取下了较为完整的一副细细穿戴起来。
穿戴过护腿后,她一手拎起护身甲,一手摸向腰间配饰,正欲解下时动作猛地便是一顿——这似乎……并非是自己的身份鱼符?
借着几近不可视物的夜光,谢长缨取下鱼符贴近眼前,以目力与触觉细细辨认了许久,方才拼凑出了鱼符之上的名姓。
谢明微。
她心下蓦然一沉,双手本能地攥紧了鱼符,已然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些什么。
“明微……”
谢长缨极轻地喃喃了一声,只是怔愣着伫立了片刻,便重又垂下眼眸,将轻甲与褶服不紧不慢地整理穿戴妥当。而后,她一手提刀,一手攥着那鱼符,再未有半分犹豫,神色沉沉地举步离开。
此刻的山林未见半点火光,谢长缨一时拿不准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更不知如今情势如何,唯有暂且循着不甚明晰的记忆,缓缓向来处摸索而去。
林中的小径间寂寂如亘古,在脚步踏过枯枝败叶的窸窣轻响之间,偶有昼伏夜出的鸱鸮不知受了何等惊吓,扑簌簌地低鸣着飞掠而去。谢长缨不敢贸然出声寻人,加之一路行来陆续见到了几具僵硬青白的高车死尸,一时心下更为狐疑。
而她的后脑也在此时又一次地隐隐生疼。
“唔……”谢长缨不得不吃痛地抬手抵住额头,指尖触到了一片黏腻。
随着她脚步的悄然停驻,四下里一时也恢复了彻底的静寂。凝滞的空气中又似有无尽的微尘兀自轻颤,于躁动的最高峰一瞬间化为凛冽的杀意直取她的后心。
“铮”!
明光一闪,火花四溅。在杀意骤起的瞬间,谢长缨已然回过身抽刀格挡。
虎口处猛烈的震颤令她的手臂也有一霎的酥麻,谢长缨不敢有丝毫松懈,立时与偷袭者在僵持中悄然借刀刃走势的细微转变,将对方的力道缓缓引向了偏离之处。
而后,谢长缨倏忽间抽身退步,刀刃一转直直削向了那人的脖颈。不过只是眨眼,偷袭者的头颅已在刺目的血光之中滚落在地。
“呼……”谢长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稍退半步,一手本能地抚上心肺之下的伤口,另一手以环首刀精准地挑开了那头颅的头盔。
这一次是个高车人。
她不自觉地蹙了蹙眉,而四下的黑暗之中已在顷刻间又生杀意。
不待灌木之中窥伺的敌人出手,谢长缨手中的刀刃泠泠一转,锋刃之上流动着东方天际将将抽离出的一线天光,凌厉地直指敌人们的藏身之处。
林间再度金铁交鸣,栖息的飞鸟自枝丫间齐齐惊起,倏忽振翅回旋,向天陲的那一抹鱼肚白急掠飞去。
东方丝丝缕缕的曦光渐次晕染开来,化作湿漓漓的水渍缀点于天际。当第一缕日光正正落上谢长缨的眉眼时,她手中的长刀亦是迎着晨曦划出一道璀璨的弧光,又随着她翩然迅捷的身形直直洞穿了最后一名敌人的要害。
在那人倒地的一瞬,谢长缨反手抽刀轻轻拭去锋刃之上的血迹,神思一凝,已然察觉到了附近草丛中的又一名埋伏者。
当真是没完没了。
她一面腹诽着,一面暗暗绷紧了身形。当身后那窸窣的草木声再次不紧不慢地靠近之时,她猝然回身发难,顷刻间刀光已是纷繁绽放有如浪涌绝壁,裹挟着密密匝匝的杀意兜头罩下。
“我并非索虏!”来人一惊,随即低声呼喝道。
谢长缨定睛看时不觉略一挑眉,手中的锋刃已悄然一转,一霎间刀光便如风停浪止般化作静水微澜,流光荧荧地停在了对方的喉头。
她已然认出了来人的身份,然而谨慎起见,也只是不置可否地偏了偏头,并不多言。
这位尚算俊俏的年轻将士上下打量了一番谢长缨此刻糊着污血与尘泥的面目,一时迷惑:“阁下似乎有些眼熟……你既未着甲胄,便不当是行伍中人,究竟为何来此?”
谢长缨玩味似的一挑眉,将此刻本已喑哑的声线再次压下,听来更是与男子无二:“便不会是因甲胄破损难以御敌,故而将其丢弃么?”
而对方好似终于瞧出了端倪,问道:“阁下是……府君的那位堂弟?”
“自云中北上时,你我确实曾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