嚷,提起衣裙赶忙走了出去。
鹅毛般的大雪,早已将殿阶覆盖成一片足以照亮黑夜的白茫茫。
黑夜里,逐渐走近两个人影。
那车轮声正是来者身下的轮椅。
大雪将殿外照得亮堂,不需宫灯,就能看清。来人似乎是个残废,端坐在轮椅之上,双腿掩藏在层叠的柔色的衣摆下,身影单薄清瘦,披着宽大的竹绿色外氅,见她不披外衣出来,一双瘦削手轻轻叉指推出作揖,这一下,腕间的衣料便显得空荡荡的。
这张脸也是好看的,却与沈钰韶相反,并非她那般明艳的美,倒像是一块璞玉,被精心篆刻了五官,一弯远山似的黛眉之下,双眸瞳色浅淡,宛如易碎的琉璃,从内而外透着一股温润。
“陆平章,您来了。”眼眶又有些发红,方敬淑的语气恭敬,低声向来人见礼。
“方殿直。”女人轻启薄唇,声音如清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抚平人心的祥和,她稍稍抬眉,看了一眼殿内,意思很是明了。
方敬淑低首,道:“陛下不肯同我们一起走,我将遣散其余宫娥太监,欲与陛下同归。”
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女人没有答话,没有叫身后的人推,自己抬手转动轮椅,驶入大殿内。
见她来了,里面的议论声骤然一停。
“她是谁?怎得不见通报……”有面生不识的宫娥低声问身旁的人。
“你不在御前伺候,自然不知她,但稍知晓前朝事,便绝对听过她的名头。”
“她是如今中书门下同平章事,陆舒白,陆平章。”见她行近,宫娥压低了声音,“从前最受先帝倚重。”
轮椅正好在她俩面前停下,那人一身寒气,似乎要侵染到她俩身上。
“太液池外,有护送宫人出右银台门的率府军,此时动身,尚且赶得上。”声音清淡,语罢,便再次推着轮椅向内。
那两个宫娥愣愣地,见她走进暖帐,才渐渐缓过神来。
“陆舒白?可是那位……”宫娥一惊,“我只知她名头,却不知她长得这般……”
这般好看,却是个双腿残疾。
时人评判后主沈钰韶时,除却批判她罄竹难书的罪行之外,必然还会带着另一人,为之扼腕叹息,叹时运不济,南雍无明主,让这般明珠蒙尘。
这人便是陆舒白。
十八年前,陆舒白自东都养正书院大儒戴维明名下修罢,擢以入春闱,与同年举子共同科考,女皇当政之下,朝中女官亦不在少数,但没人将这个寒门落魄的孤女放在眼里,甚至断言,这戴维明是昏聩了,才会将这样名不见经传的人推举入春闱。
然,现实却狠狠打了这帮人一巴掌,放榜那日,陆舒白的名字赫然居于榜首。
中州朝代更迭频繁,不是没有出过女相,彼时南雍还正是女主兴的时候,只是这般一举将一帮高门世家子弟甩在身后,荣登状元榜眼的人,陆舒白却是第一个。
这般百年难遇的天才,却碰上了南雍最为衰颓的年岁。
大厦将倾,便是最好的工匠,都无法力挽狂澜。更何况,又遇上了沈钰韶这样昏聩的君主,虽位居中书,形同宰执,和无权的傀儡又无甚两样。
沈钰韶不敬她,反倒宠幸奸佞程卅,致使南雍更为衰败;更有甚者传言,就连陆舒白那双令人叹息的残废的双腿,都是由沈钰韶一手造成。
稍有些年岁的长安百姓还记得,十八年前陆舒白状元及第时,还是完好的一人,这其中究竟经历了什么,更不得而知。
方敬淑跟了上来,议论声登时偃旗息鼓,她看了一眼,叹气道:“都散了吧,伺候至今,也算你们忠心了。”
宫娥内侍们面面相觑,品着她的语气不似作假,便有人开了个头,呵腰朝她深深一拜:“多谢陛下、方殿直成全。”
紧接着,身后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上来皆是一拜,头也不回地便跑出了大殿。
不过片刻,偌大的太极宫便恢复空寂,只剩三人孤影凭吊。
方敬淑没有入内,仍旧侍候在暖帐外。
沈钰韶脱力般倒在胡榻边,脑袋的疼痛还一阵阵地发作。
车轮声在耳边响起,她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轮椅停在自己身后,没有作声,来人只是轻轻俯下身,捡起散落在她脚边的书籍画卷。
捧在手心里看了看,是一本《文殊菩萨心经》,被沈钰韶扯得支离破碎,没了全容。
良久,她像是翻了翻那本心经,看不出个所以然,轻叹了口气:“陛下,头风又发作了?”
沈钰韶终于抬起了头,神色惘然。
陆舒白离她近在咫尺,她疼得脸色惨白,呼吸不均,扭过身,揪住了陆舒白一角藕荷色的衣摆。
陆舒白只任她拉扯,垂下琉璃般的眸子,目光轻柔地扫过她发黑的眼下,眉头不经意轻轻皱了皱。
片刻,闻着她身上的白芷香,沈钰韶才觉得额头那阵疼痛稍缓了几分。
她缓缓将脑袋放在陆舒白还带有寒气的膝头,手还死死揪着她的衣摆,不肯松开。
“梁军还有多久攻城?”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气味,沈钰韶终于觉得脑袋清明了几分,颤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