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之外,身着苎麻白衣的行客,正沿着飞鸟不渡的悬崖栈道,翻越巴蜀去往关中的高山深谷,他脚下便是历来有“石牛粪金,五丁开道”之说的金牛道。
金牛道奇险无比,难于登天,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但他竟脚趿木屐,手无一杖,走走停停,观那形姿风采,如是来游山玩水,倒不像是要亡命天涯。
剑阁关口风大,他伸出左手,两指扶住头戴的轻纱荷叶笠,向过关的队伍扫了几眼,又回望来处,并没有见到那位清冷如月的女子。
难道他猜错了,荆白雀和那位被挟持出走江陵的小山爷,费尽心思假扮丁酉春夫妇,不是为了弄来出关文牒回关外?
“下一位——”
查验关牒文书的胥吏抬起手,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竹牌扔过去,对方正要闭着眼睛提笔勾画,忽然往前凑了凑,认真读了一遍牒文上记载的信息,又认真观摩了半晌他的脸,要不是上书为男,就这雌雄莫辨的绝色之姿,他一个男人也看得心神荡漾。
三秦大地尽被塞外的虎狼所占,那些人茹毛饮血,蛮不讲理,此人一路北上,只怕会被剥皮吞骨,死得连渣子都不剩。
但自己只是个小小的边防掾吏,似乎管得太宽了些。
可惜了!
“下一位——”
他照旧举起手,以眼神示意跟前的人赶紧进去。
行客略过他眼里的垂怜和哀悯,冲他点头微笑,走出漫漫雄关。
今秋,秦岭的高山多雨,冷风刚起时,山间便多了几许不同寻常的细微回声,等到雨点洋洋洒洒吹落时,一道白影闪过,为他撑起一把青色的竹伞。
“主上。”
来者穿着一套底色极素,但刺绣华丽的衣袍,用袍衫来形容,其实俱不妥帖,那挂着翠珠和飘带的灯笼裤,以及大半条手臂露在外间的短衣,更具有西域的特色,而他胸口挂着的一串琉璃念珠,则添了几分佛国的神秘。
侯龄之扶在腰间那一柄古拙的长剑上的手,缓缓推开,垂眸看向埋首不语的健硕少年:“白藏,我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若不是撑着伞,他当即便要跪下来:“属下办事不力,还请主上责罚!”
侯龄之按住白藏的手骨,迫使他看向自己,一字一句问:“不是说,人已在江陵现身?”
“是,我们的人在江陵后佬街黑赌场附近见到了那枚乌木吊坠,但被甩掉了,对方很敏锐。恐怕走漏了风声,叫他有备而来。”
“难道那个孩子,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侯龄之摩挲着下巴思忖。
白藏心中忐忑,他的主子向来如高山清风,维持着一种世家子弟独有的风度与修养,即便已至怒不可遏,也极少如市井之徒破口大骂,大多时候,都亲和温润,从容指点,以求解决问题。
除了一种时候:
他不说话的时候,往往血溅三尺。
白藏吞了吞唾沫,低声解释:“您知道,刘裕突然发兵荆州,围剿刺史司马休之,受战火波及,我们的人只能暂避锋芒。然而等到江陵恢复秩序,人已无迹可寻。”青色的念珠发出细微的摩擦,轻柔的帛带在风中荡漾,秋高风凉掩盖住了他恐惧的战栗。
纤细白净的手落在少年的肩膀,他猝然抬头,泪痣衬得那双慈悲眼越发干净纯粹。
“白藏。”
听见他轻声的呼唤,少年骤然闭眼,只觉脖间风凉,呼吸随着心绪的起伏渐重。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有感到痛楚,待他茫然睁眼,只见一张笑吟吟的脸悬在额上。
侯龄之倾身,替他拂去肩头吹落的枯叶,探手勾住他的脖子,像长兄一般柔声道:“没关系的白藏,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虽然没法用孩子把他引出来,但不才收到关外来信,人可能就藏在大漠,有没有兴致走一趟?”
少年缓缓舒出一口气:“属下任凭主上差遣。”
侯龄之与他并肩穿过云雾缭绕的山林,大半天的路程,不乏有别的行客同路,其中有挑担子的老翁,上坡时他搭了把手,遇上拖家带口前去蜀中寻亲的妇人,他又好心指示,甚至还破费,从商队手里给几个打闹的小孩买了新鲜的糖葫芦。
他的模样本就受人青睐,又如此亲和,半天下来已经俘获了同路男女老幼的芳心。
不过,默默看着的白藏,并不觉得自家老大是因为闲得发慌。
果不其然,在铺就良好的第一印象后,他开始同人普及起白衣会的好处。
和寻仙问道的逃避式传道,以及信奉神祗消灾免难的精神慰藉氏传道相比,他的话术更加落地,对于缺衣少食的贫农来说,几国纷争就和神仙法术一样遥远,他们最需要的,还是打倒克扣工钱的东家,肆意贩卖奴隶的贵族,以及大肆以乐属扩充军备的军阀,因而顺着他们诉求,更侧重许诺和对未来的憧憬。
只要投其所好,就能玩弄人心。
“等到了长安,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