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靖十八年夏,奉州战火接近尾声。朝廷委陈爵爷为伐虏大元帅,率领二十万将士,力挽狂澜抵住胡人南下势头,此后又接连取得大捷扭转战局,胡人节节败退,战线逐渐北移临近被困的奉州省城。朝廷大军稍作休整,待联合了驻奉州守军残部,准备展开最后的大决战。
被久困在省城里的老百姓对此毫不知情,三年饥荒,城里饿死了许多人,人们苦苦地熬着,不知明天的粮食在哪,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对朝廷援军、对战事胜负、对是否能熬到最后的等等念头,人们都早已麻木。
宗英府的左院,空荡荡的庭院徒有四壁,青砖地板上蹲着三个衣着简朴、身形清瘦的半大孩子,个个手持秃头毛笔,蘸着清水在青砖地面上练字。
“文礼哥,姐,看我这个字写得如何?”七岁的庆琅写出一个自己很满意的字,得意地嚷嚷着叫胡文礼和宝妮看。
如今庆琅与文礼同住左院的西厢房,三年的朝夕相处,同吃同睡,同学同玩,庆琅妥妥地变成了一枚文礼的跟屁虫。
“不错,架构写得好!那一撇还可短些。”宝妮抬头端详,鼓励了一句弟弟。十岁的她眉目秀丽已显少女模样,个头已长到了她娘瑞芳的肩头高。
宝妮写满了面前的青砖,打算往后挪几步,想要动脚,腿却麻得不听使唤。
蹲在她身旁十三岁的少年文礼,忙在旁扶了她一把,帮她稳住,这才回庆琅:“有进步,比庆玖写得好。”
庆琅不满地怪叫:“庆玖那个小屁孩哪能和我比?他连毛笔都握不牢!”
庆玖是宗武夫妻俩生的第四个孩子,在城里开始闹粮荒时发现怀上的,当时大人都吃不饱,何况是再养个孩子?宗武夫妻一度想打掉。瑞芳坚决不同意,她宁可舍出自己的口粮,也要保住宗武家的这个孩子。
后来才有了这个孩子的降生。孩子在灾年出生,瑞芳对他视如己出。瑞芳随着庆玲、庆琅给他取名庆玖。庆玖两岁了,能走会跑,特别爱粘着庆琅玩,就如同庆琅爱粘着文礼一般,多么奇特的生物链!
战火加饥荒,城里的男学、女学早就关门了,陆先生在书房给府里的几个孩子授课。陆先生教授重点一直是庆琅,其他人不过是旁带的。文礼不敢耽误太多学业,府里有书可读、能有陆先生在旁指点,他就很知足了。宝妮则一直跟着他俩,一起上课,一起练字。文娇跟着他们学了两月便主动放弃,她对陆先生教授的儒学内容实在不感兴趣,反而是最渴望不时被宗眉接过府去小住。
三年里,宝妮、文礼、文娇、宗眉、庆琅都长大了,突然爆发的战事改变了所有人,以前不知吃喝愁事、不认人间疾苦的孩子们,仿佛在一夜之间都长大了、懂事了。
这三年里,女学先是停了午膳供应,过了半年改为每天只上半天课,一年之后就彻底关门了。
城里从最初大家排队购粮变成了抢粮,再后来省衙接管了所有粮铺,由省衙按户定量售粮,每户每两天限领小半口袋粮食,粮价高还限量,城里很快就有人饿死了。
再后来,驻军大部队出击,城内只留下少量守军,胡人来攻城,省衙下令城内所有年满十五、五十以下的青壮男丁应征入伍。宗武带府中的下人、胡府的护卫全部入伍,倒为府里省了不少粮食。
瑞芳随即遣散了府中女仆,给了她们的卖身契,还帮她们找到军中医所里的活计,也算给她们在离府后找到了能吃到饭、活命的地方。
如此一来,宗英府里只余妇孺老小十口人,吃粮压力小了一些。府里没了下人,煮饭、采买、砍柴一切都得自己动手来。所幸有督尉府罩着,府里女眷们接了些军队的缝补活,在府里关起门做着针线补贴家用口粮,还因此在前后门挂上了“军需”的木牌。有这两块木牌护院,这三年里才未曾有难民、宵小敢来府上骚扰破坏。
省衙给每户限量供应的粮食,根本不够宗英府的人吃,宝妮她们藏的粮便派上了用场。但府里的藏粮不敢多用,得细水长流做长久计。宗英府里先是由每日三餐改为两餐,而后,两餐吃主食又减为一餐吃主食、一餐吃杂食,每人每餐只能吃个半饱。
一开始时瑞芳尚能求助肖府购粮,后来粮铺被官府通管,肖府也没了余粮。见瑞芳那里实在没了办法,胡夫人便自告奋勇亲自出马,动用了她自己所有能动用的关系、许出去无数的空头支票,很是弄来些粮食,撑了一段。
后来,胡夫人许的空头支票、她的京城光环也不灵了。在府里一筹莫展之际,宝妮想出了在府里种地的法子。庆宗铺子关门歇业,铺子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搬回府。她们将所有能种的都拿来种,府里只要有丁点大的有土的地方都种上,种蔬菜、种豆子、种红薯、种芋头……饭桌上,哪怕碗里有几个菜叶也是好的,也能拿来充饥啊!
过冬时没柴火,几个女人将府里的树木全砍了,不住人的房子的门、家具也拆了,当柴火烧。最后连后院木制的闺楼也拆了大半,事后再看,他们的拆楼力相当惊人。胡夫人母女俩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