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寺内乱成一团,有灭火的,有给小王爷和大将军女儿拿衣裳擦水的,也有急急忙忙去拿药的,阿伊莎这个阶下囚似乎一时间都被所有人遗忘了。
她被交给一个沙弥看管,要把她带去另一间柴房暂时先关押起来,她却趁乱打晕了沙弥逃走,待到被发现时,宋怀瑾与钟月已经在回府的马车上了。
宋怀瑾换了备用的衣裳,发梢却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滴着水,将马车的坐垫打湿了一片,钟月急匆匆地跟他过来一趟,并没有衣裳可以换,好在寺里的僧人给了她一套僧袍,至少不用在深秋的夜里挨冻了。
他们二人回府时已经过了亥时,宋怀瑾只叫钟月回去赶紧换身衣裳,便回了自己府上,倒也没再说些别的——反正人他已经吩咐下去找了,着急也没什么用。
宋怀瑾才一踏进王府的大门,靖王的贴身小厮就开口唤住了他,想来是专程站在这里等宋怀瑾的,却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小厮低着头,毕恭毕敬地道:“小王爷,王爷在书房等您。”
宋怀瑾点了点头,马不停蹄地就往靖王的院里走去。
靖王的院子在王府正东,乃是王府上最大的一处院子,前后都有侍卫把手,宋怀瑾目不转睛地进了院,穿过挂着灯笼的长廊,走过倏倏落叶的银杏树下,这才到了靖王的书房跟前。
书房有两层楼,跟前正站了两个侍卫,一看就宋怀瑾来了,连忙向他作揖,这才为他开了书房的门。
屋内有一大桌,有几张茶凳,一张雕花大屏风,余的都是成排的书架,几乎都要被书塞满了,靖王正坐在桌前批文书,听见门开的声音,便抬头向门口看去。
他年纪莫约四十五六,眉眼与宋怀瑾有三分相似,却没有宋怀瑾那般精雕细琢的谪仙之感,多了分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瞧见宋怀瑾进了屋,正想开口说道他几句,却瞧见宋怀瑾版干不湿的头发极狼狈地贴在脑袋上,当即就皱眉道:“你如何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不知道去弄弄干了再来?我这儿又不是什么顶了天的要紧事!”
靖王边说边唤门口的侍卫和侍女来,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帮宋怀瑾收拾了一通,又给他加了件披风,这才叫靖王满意了。
待到侍女们都下去了,宋怀瑾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孩儿已经收拾过了才来的。”
“这叫什么收拾好了,”靖王往宋怀瑾的脸上扫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怎么,故意这副模样过来,好叫我心疼你不忍心苛责于你?”
宋怀瑾不辩解,只轻轻笑了笑,道:“爹明鉴。”
“真是胡闹!”靖王板起脸,半是关切半是斥责地道,“我将暗卫交付于你,你就拿来做这些事情?!”
“我看你是被钟景的女儿迷得失了智,一天天地净跟在她后头胡闹!”靖王一说起这事,忍不住连连叹气,“从前是看你年纪小,和她在一起玩一玩你高兴倒也无妨,便也向来不拘着你,如今都已经这个年纪了,她是非不分整日没个正形,你难道分不出个好赖来?那么多书都叫你读进狗肚子去了?”
一说到这事,靖王似乎就有一肚子的火气,连话也不自觉地多了起来,他说完了这番话,又怒气冲冲地丢下一句:“难道你还想娶她不成?!”
宋怀瑾却不急不躁,只安安静静地站在书房里听靖王絮絮叨叨的牢骚,听到靖王最后这句话时,他甚至还笑了一笑,轻声应了句:“嗯。”
他生怕靖王听不清似的,又补了句:“孩儿想娶钟月为妻。”
靖王被他这话说得一愣,随即怒道:“你这说得是什么胡话!”
“孩儿向来不乱讲话,爹您是晓得的,”宋怀瑾说话的声音不见什么波澜,语气却十分坚定,“我这辈子,非钟月不可。”
宋怀瑾这人向来性子冷淡,甚少对什么事情有这样大的执着,因而靖王听了他这话,反而有些好奇:“那丫头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我这身子您也清楚,便是如今大好了,总归也比不得寻常人那般健康,能多活一年便是赚到一年,”宋怀瑾说起自己的身子时,面上的表情也依旧没什么变化,仿佛说的都是旁人的故事,与他无关似的,唯有提到钟月的时候,才能从他的声音里窥探出一点温度来,“若是没了钟月,我活着与不活着,好似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他自打出生以来,就因着这个病弱的身子常年困居于院中,整日与药石为伴,时不时就头痛脑热,一年到头身上都难得有个舒服的时候,多数时间都是枯坐在床上,日复一日地看书、吃药,自己一个人挨过漫长又枯燥的日子。
靖王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得宋怀瑾又说:“对我来说,人生不过就是往不见底的一潭死水,因着她才有了些色彩与涟漪,我知道您和娘都不满意她,可我这身子都已经这样了,你们便随我去吧。”
他这几句话说得靖王哑口无言,反驳与说教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半晌才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先回去休息吧,下次再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