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婚期
这句话犹如巨石投入湖中。
裴霄雲本就微澜涌动的眼波瞬时乍起惊涛骇浪。他死死地盯住碧荷,眼底烧起猩红浓烈的火,满是对另一个人的恨与怒,像要把那人丢入烈焰,烧灼、折磨,连一丝影都不剩。夜风袭来,他坐在阴影中,垂首低低笑着。笑声短促沉闷,外人听在耳中,不寒而栗,似在被一把钝刀撕扯皮肉。碧荷背脊发凉,浑身发抖,觉得下一刻便要被扒皮抽骨。裴霄雲提着一把剑,形单影只来到正院,通身散发着一股阴寒气息。院外的丫鬟声色发颤:“大爷,夫人、夫人睡下了。”裴霄雲面色狠戾,一脚踹开那人,那丫鬟滚到阶下,吐出一口腥甜的血来,其余下人们见他提着剑,哪里还敢阻拦,一个个脸色煞白,接连跪地磕头。蓝氏被院外的动静惊扰,披衣起来察看,刚走到花几处,便见一道剑光劈开珠帘。
她吓得跌坐在地,挪着身子后退,眼见裴霄雲步步上前。“你、你要做什么?你这个逆子!”
裴霄雲手腕一转,剑抵着她的胸口,话音沙哑,处处弥漫着危险之意:“她去哪了?”
蓝氏脸色青红交替,还是被他发现了,既如此,倒也不用瞒着了。她披头散发,发疯般笑着,还不忘狠戳他的心:“你现在来充什么情深?你弑父杀弟,如今剑指生母,你这样冷血的疯子,你当真以为她愿意跟你?”她听下人来报,说他去清濠山祭奠一坏黄土,还可笑地去白马寺点灯,瞧见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她都不知道有多快活!裴霄雲遒劲的手骨要把那剑柄捏碎。
“她那日来求我,可是把头都磕破了。"蓝氏看着他逐渐痴狂的眼神,有一股大仇得报的喜悦,不紧不慢道,“她说她不愿意跟你,跪在门外,求我放她一条生路。”
字字入耳,裴霄雲感到一口气血翻涌到喉头,举剑斩碎蓝氏身后的古董架。蓝氏捂着耳尖叫一声,眼底却是压不下的亮光,伸长脖子,扬起腔调:“我的人说她掉进了乱葬岗,被狼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哈哈哈哈!”蓝氏的嘴一张一合,还在说着什么。
裴霄雲眼前却一片黑暗,浑身又起了噬骨般的痛意,大喊一声:“来人!他踉踉跄跄出门下阶,指着身后道:“对外报她得了疯病,时日无多,即刻送去庄子上。”
服了药,裴霄雲还是觉得头痛欲裂,闭上眼,脑海浮现的是她伴他夜读,红袖添香的情景。
他起身将桌上的笔墨纸砚通通掀翻在地,眼中布满蜿蜒的红血丝。好,很好。
她竟敢如此戏耍他,让他这一年来可笑地悼念她的死,荒唐得夜不能寐。被狼吃了?
他冷笑出声,他倒是希望她被狼啃死了,可明明该死了的人,又如何能出现在去苏州的船上?
真是好一手计策,骗过了这么多人。
不愿跟他?忘恩负义的东西!若不是他,她早就死了,或是在眠月楼为娼为妓,成为人人把玩的扬州瘦马。
他只要一想到她从前待在他身边时乖顺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人躺在他枕边,心里在谋划逃跑,他便恨不得伸手掐死她。“来人!”
“大爷。"空青也听说了明滢居然没死,生怕被气头上的裴霄雲迁怒。“派人去苏州掘地三尺地给我找,若是找到了,便打断她的腿绑回来。他生平第一次被人这般愚弄。
他发誓,等找到她,势必不会放过她,他要让她尝尝他这一年间的滋味,千倍万倍地还给她。
她走得悄无声息,果决毅然,他派去的人只能先顺着她用的那张路引查起。可那张路引,明滢早就不用了。
苏州。
天色渐暗,官府下衙了,明滢才被放出来。她下了阶,见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位身形相熟的男子。认出是林霰,她不自觉地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灰,朝他走去。“林先生怎么来了?”
她这次被官府的人带去问话,是因为她没有牙牌也没有路引,官府称她这样的人为黑户,怀疑她是哪里来的逃犯。
她本就是奴籍,没有良人才有的牙牌,用了一回凌霜的路引登船后,怕生出事端,便再也没用过,也早已找到了她的表哥,将她的东西尽数归还。这一年,她住在沈瑶家中,街坊邻里也都信了她是沈家的远房亲戚。可上个月朝廷突然颁发新律,要重编各州府人口的户籍,官府的差役挨家挨户地上门,她躲了几日,终究被查到,在牢狱里关了三天。不知为何,竞又客客气气放她出来了。
林霰转身,目光在她身前逡巡了几遍,才道:“他们没有为难你吧?”明滢摇摇头,手心泛起一丝温热:“没有。”她如今是百里轻的乐师,林霰也常驻百里轻,她几乎是与他成日打照面,他对她如此关怀,她心中不胜感激。
“这个你拿着。"林霰拿出两样东西给她,“这是以你沈滢的身份替你新置办的牙牌和路引,若再有人盘查,有了这些,便不会为难你。”他的声音在凛冽的夜风中显得疏朗轻柔。
明滢掌间的热意蔓延心口,瞬间明了,在牢里没有人动她是他一早就打点好了,他替她办路引,还专程来接她。
这一年,他对她照顾有加,那个谢字对他说了太多次,再次说出口,都变得有些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