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她下定决定般呼出口气。一手挑起帘子,探头看着最前面领路的太监,小声询问可不可以回去一趟。
那太监是井德明亲自带出来的,又认了干儿子。眼力见自是不必说,当即命轿夫抬着暖轿转头。
缘由是不必问得,只要是这位宠妃娘娘去见皇上,就得好好将人送过去。
来时路已被风雪覆盖,太和殿里寂静的很,如今皇上养病,白日里鲜少有人过来叨扰。
江听晚想自己只是去送个佛牌,应是要不了多久的。她仍旧不适应麻烦别人,便谢绝了太监说要送她的话,独自走入游廊。
那太监则以为她有话单独同皇上说。干爹可是同他说过了,在宫里头混最重要的便是眼力见,他自觉周全地守在殿外,目送这位娘娘入殿。
殿里很冷清,江听晚走过长长的游廊时,一个宫女太监也未瞧见。
抬起眸,园林被框在朱红廊柱间,她又望见熟悉的腊梅,白雪中鲜红的色泽,不知怎得,耳边回响起一道男声。
软绸绣鞋将将踏过石阶,发出地细微动静被风吹散。江听晚低眉顺眼看着脚下的路,因早晨就是在这儿差点摔倒的,她还有些后怕地放慢脚步,正要踩下台阶,忽听见有什么东西正发出“嘶嘶”的声音。
于江听晚而言,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但她还是下意识放轻动作,眼前随之恍过一些小时候的画面。
江听晚并非生在洛阳,她出生于司州平平无奇的一座小城菏泽。那一代地势崎岖,依山傍水,她的家便靠着山,也靠着水。
她依稀记得母亲那时还未生病,为了日子能宽裕些,母亲便去邻里那儿学了做豆腐的手艺。于是早上醒来,她就要先帮着洗豆子磨豆浆。
菏泽不比洛阳繁荣,天还未亮,乡下到处都是黑漆漆的。而洗豆子要去菜地旁的小河里洗,她挎着装满豆子的竹篮,泥巴路一踩一个坑。豆子很多,来来回回要跑三四次。
江听晚不嫌麻烦也不觉得累,可乡下的夏天,总是能遇见很多虫子。母亲取笑她是小姐命,连蚁虫碰过的地方都要泛起红疹,不许她挠。
江听晚不能忍受那样的痒意,就像她对虫蛇一类天然的畏惧,连看一眼就觉得马上都要死掉了。
于是去洗豆子的路上,她总是要小心再小心,生怕草丛里忽然钻出一条滑腻的蛇来,或是河里跳出一只青蛙。而她连着做几夜的噩梦,都无法消磨掉那种恐惧。
后来江听晚学乖了,开始用耳朵代替眼睛。凡听见沙沙或是嘶嘶的动静,她就会立刻抱紧竹篮,踩着泥巴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去。她太害怕了,宁可帮母亲磨豆子,也不远再过去。
记忆淡远,当下微弱的“嘶嘶”声却仿若将她带回到那个闷热恐惧的夏天。
朝前看,院里风雪肆掠,过了十一月后,洛阳城几乎日日都在飘雪。而寒冷的冬日,万物冬眠,根本不会遇见蛇虫。
可明知是自己吓自己,江听晚还是迟疑了,正当她纠结要不要继续朝前走时,一道男声随风散开。
“王大人惨死的消息传回中书省后,听闻王大人的部下和门生都有些不服……”
园子不大,角落处孤零零立着一株腊梅,周文末抬起眸,瞧见那位殿下不知何时起了兴致,竟闲适地赏了许久花。腊梅被风吹得簇簇作响,除了颜色还算明艳,似乎没什么特别。
终于他转过身,雪还在下,纷飞的雪落在男人肩侧,他有些散漫地蹲下身。雪天,白衣,冷风,男人眸色不觉罩上一层阴冷。
江听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仅仅只是一眼,她明亮的眼眸转为呆滞了,瞳孔倒映出血红一样艳丽的色彩。
花枝上积雪簇簇掉落,雪中竟横横倒着半具死尸。
另外半具只剩下模糊的一片,江听晚看见满地被冻得半凝固的血,血肉中一群细蛇蜈蚣正在游动。他们密密麻麻吞食着人骨皮肉,面目狰狞像是一群不知饱腹的怪物。
渐渐转瞬间另外半具尸体也被吞食了个干净,于是雪白里只余下一个孤零零的人头。
人头上一双眸因为含恨而死不瞑目。那些蛇虫游走在人头旁,划过他的双眼,吐着蛇信子扭动。
短暂的惊恐过后,江听晚僵硬着一点一点收回目光。她此刻被吓得有些麻木了,实际上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陷入一种呆滞的状态。
相比于她的呆滞,雪地旁两人平静的漠然。
谢斐注视着那对因含恨而瞪大的眼眸,须臾后竟温温笑了声,饶有兴致地出声询问:“周文末,将他同王成的人首一起吊于中书省殿前如何?”
他语调温和,说这话时漫不经心地伸出手,露出的一截腕骨匀称,长指修长干净。因而这个动作,密密麻麻的蛇虫堆里钻出一根细小的黑蛇,倏得缠绕上他的腕。
终于江听晚闭上双眼不敢再看下去了。脑海中不由闪过方才瞥见的半张侧脸。
迷茫过后,更可怕的恐惧恍然席卷而来。江听晚分不清是那满地的蛇虫可怕,还是温和笑着的太子殿下更加可怕。
意识渐渐胡乱,她用力揪住手心,全身上下赫然紧绷到一种濒临崩溃的临界点,才没让自己发出任何动静。
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