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轮自西头坠落下去,冯般若心心中更是一凛。她素日不怕冷的,可如今却不由觉得有一丝寒意。她无声地拢了拢衣服,强忍着把摆在她面前的、世界的真相给抛诸脑后,随后,她继续前往郗道严的院落。郗道严半躺在病榻之上,斜倚着叠好的素色锦被,一身月白澜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领口因他微垂的动作,露出半截清瘦的脖颈,肌肤白得像玉,却没什么血色,只在颊边泛着一点近乎透明的薄红。他长发未束,有几缕垂落在胸前。原本该是清亮的眸子,此刻像被云雾笼住的寒潭,没什么神采,却偏生因这病气,添了几分惹人怜的清绝。冯般若瞧见武宁正伺候他吃药,因此没有上前惊扰,却不慎听见武宁跟他说话。
……此次皇后突然发难,使郡王您如今的处境愈发艰难了。”郗道严道:“旁的都无妨,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皇后要如此待我。她究竞知道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颍川王妃?”
武宁话一出口,立刻被他冷冷瞪回去。武宁只好闭口不言。郗道严仰头看向窗边一枝渐黄的梨树,半响他才道:“上京城的形势,跟我想的还是不一样。”“要不我们先回北海郡国呢?“武宁问,“左右陛下旨意已经下了,您已经是北海郡国之主,那件事……我们还能徐徐图之,不妨先回北海郡国积蓄力量。郗道严沉默片刻,道:“可我……总还是想再试试。”“便是您的身子也拖不得了。“武宁又劝,“这些日子您又动武力,又耗心血,连药也没有按时吃。我瞧您的身子也撑不住了,何苦还要在这个泥潭之中苦苦熬煎呢?”
郗道严反倒笑了。
“你以为如今我要走,他们便会轻易放我走?”“这些事情,早不由我做主了。便是陛下肯放我走,倘若他在路上安排刺杀呢?只要他想,他自有一万种办法让我死得无声无息。自以为逃回北海郡国便能偏安一隅,那也太天真了。”
武宁挠头道:“那这该如何是好?要不然,我们去求颍川王妃帮忙?”“不可。“他立即拒绝,“她如今虽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其实已经足够艰难了。我又怎能累她……”
他声音无端弱下去,教冯般若听不见了。
冯般若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艰难在何处,倘若他需要,她是愿意帮他的忙的。她虽不知道郗道严最终想要做的是什么,但倘若皇帝和皇后想要杀死他,她愿意去为他说话,愿意救下他的性命。
同行一场,他们现在也算是生死之交。若说起初对她而言,他不过是一个空有美貌的漂亮娃娃,可如今对她来说,他已经是她重要的朋友了。她收起了那些将他收服为面首的轻慢之心,愿意去帮他的忙。她想要闯进房中去告诉他说这些话,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其实是在探听人家的私隐。这并不合适,作为朋友而言显得太过冒犯了。她凝望他半响,最终转身遁去。
之后几日济幽,冯般若都跟皇后在一处。虽说她自小不学无术,经文背的却熟,每每站出来都拿得出手,教人信服。皇后也偏爱带她,她有心想为郗道严求个恩典,每每却觉得不是时候,她说不出口。虽说她心心直口快,也知道有的话能说,有的话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不便宣之于口。直到从灵岩寺回宫那一日,她有心庇护郗道严,便拒绝了皇后同乘马车的要求,只是在外头骑马。满目秋光山色,她渐渐把这些日子困扰着她的凡尘俗事抛诸脑后,纵马快活地在山涧穿行。
等她回到京城之后,还未回到家中,却兜头听见一个噩耗。“王妃,世子妃她……已经流产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