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伍拾伍
萧琮默默地垂眸,看她牵着自己的手,还有走路间翻飞的裙裾,蝴蝶翅膀一般。
“不用带我出去看。"他边走,边道“是什么礼物,拿过来就好了。”楚泠的脚步没停:“萧琮,你好没耐心。”萧琮盯着她的发顶,有些气闷。
什么耐心?今日在房间等了数个时辰的人不是她,竞然还能反咬他没有耐心。
在路上没走一会儿,楚泠便带着萧琮踩上了草地。萧琮见二人即将去往的方向,心中隐隐明白过来什么。
正是今日下人来报,说楚泠和王镕长久停留的一处。此处人烟稀少,草木葱郁。一开始,野草还长得很老实,越往里走,那草木越是勃发,擦过萧琮的衣裾下摆,还有他的靴子。到后面,甚至连被行人踩出的路都没有了。楚泠便带着他在一片杂乱无章的草木中穿行,深一脚浅一脚的。但她还是走得很顺畅,并无犹豫。萧琮已经看出来了,今日她与王镕一道,大概率是在踩点。
脚下的土路是缓坡,他们正在往上走。
萧琮此时倒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暮色深深,楚泠打着灯,身影被灯照得亭亭。周围草木遮天,她变成萧琮世界里唯一的亮光。
无人说话,只有穿行在植物中间,衣料与叶片摩擦过的簌簌声。便这么走了约莫一刻钟时间。
楚泠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萧琮。
“要到了。"她唇角带着好看的弧度,面容被灯照亮,脸上的细小绒毛好似在发光。
萧琮不语。
他原本跟在楚泠身后,楚泠却拉着他的手,将他拉过来,让他站在了她前面。
他的世界于是黑暗下来,光源在后头。楚泠只笑着,待他的视线重新习惯了黑暗,便将他轻轻往前一推。
不过是转了个弯,方才还遮天蔽日的草木忽然全都消失了。萧琮下意识地抬头,漫天星斗撞入眼帘。
白露含明月,青霞断绛河。
他眸光一颤,屏住了呼吸。
楚泠轻轻走到他身后,欣赏她今日寻了好久才寻到的绝佳观景场所。视线所及,下方是无穷无尽的原野,远处山峰沉默矗立,再往上,一道闪亮的星河悬挂在天幕上。
“呼”地一声,楚泠亦吹熄了手中的烛灯。他们也像山坡上所有的草木那样,彻底被笼罩在了夜幕下,也被笼罩在了星河里。
凤回仙驭云开扇,更阑月坠星河转。
楚泠轻声道:“萧琮,生辰快乐。”
“当日你带我看了一条河,今日,我也带你看一条。”她说的是渌水,京城清透恬静的护城河。中秋之夜,萧琮扭断了一个人的手腕,然后与她一道看了满天的焰火。
萧琮的喉结滚了滚,视线从让他震撼的星河,垂眸转到楚泠的面颊上。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令他能看清楚泠的轮廓。他声音艰涩:“今日一直在外面,便是在找这个?”“是啊。“楚泠道,“我知晓如何看天时。这几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而且你发现了吗,昨夜,月光模糊,星星便格外灿烂。”“我猜,今日约莫也是这样的。好在王镕对这带相熟,我们两个一起,最终找到了这片位置。"她说起来,洋洋得意。“不过,我只说要找观景地,并未告诉她,究竟要带你看什么。“楚泠摇了摇他的袖口,“你的生辰礼,你还是第一个知道的哦。”“好啦。“她轻声,“别看我了。”
带他过来,是看星星的。
看着这星河流转,萧琮不禁在想,上次这样看星星,是在何年何月。他从小便被父亲当做未来的萧家继承人培养,学业繁重,以至少年老成。又目睹恩师遭难,让他愈发沉默刻苦。更坚信应当读好书,博得功名,将中正清平的治国策传达圣听。
夜晚的时间,从来不是属于这般抬头望月观星的,而是俯首伏案埋头苦读的。
日日夜夜,连篇累牍。
以至那日殿试,成为探花。
再加以萧家独子的尊名,让他这么多年向来比当年的状元还要显眼。出仕没多久,便被圣上派至西南治理数十年积弊的水利工程,一举得胜。回到京城,因着在百越的经历,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被恶劣地抛弃。他从云端跌入泥泞,似忽然发觉自己也不过是凡人尔尔,七情六欲,缠绕其身。随后,他看准了梁文选,力排众议,剑指曾被先帝属意为太子的七王,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了大梁建国百年来第一个如此年轻的太傅。从前要将圣人圣言上达天听的少年,如今说,清流是做不成什么事的。他成为了令臣子和世人侧目,叫人闻风丧胆的跋扈权臣,成为了父亲口中辱没门楣的耻辱。
什么时候,看过这样的星河?
似乎已经是很远很远的事情了。
他没有时间,亦没有心情。他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压着。现在他知道了,是他沉重的执念。
可是今日面对这般宏大浩瀚的星河,听见楚泠轻软的嗓音,他忽然便觉得,那些东西,顷刻间全然散了。
他与她在此处,原野广阔,星空广阔。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人同草木一样微末。
一一草木之人,又有什么不好吗。
楚泠拉着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