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早上,众人都没怎么说话,静静的。
因着大家都怕说错话,越是大日子,就越是少言。陈括苍和孙令耀温习完书,入座用朝食的时候,迎来的就是众人关切的目光。孙令耀不自在地扭了扭屁股,陈括苍倒是泰然自若。别说是家中的几人围着他看,便是上千人围着他看,他也是这副模样。但这么一衬,就显得孙令耀有些不稳重。
而临行前,出门在外多日的孙大官人也赶了回来,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让他们好好考。
两人是即将要科举的贵重身体,自然不可能走路前去,但也不能坐轿子。北宋不成文的规矩,妇孺可以坐人抬的小轿,但是成年男子就有许多顾忌了。庶民中,男子不可乘,官吏上朝也多是骑马,只有年老体弱的官吏才会被官家御赐乘轿的殊荣。
但现下骑马也不大适宜,孙令耀不知,但陈括苍真是生于乡野,长于市井,他要是贸然骑马,只会被摔下来。
所以陈家和徐家一块雇了马车,让三人坐着马车前去。元娘和王婆婆几个女眷就是雇脚夫,坐轿子。把人送进考场,才依依惜别。
回去的路上,心情分外古怪,轻松期待之余,又有些怅然若失,一切只等他们出来。
归家后,元娘本准备上阁楼,却被王婆婆叫住。这么多日,自己还是头一回被阿奶叫住,元娘既兴奋又紧张,她揪着手指,跟在王婆婆身后,头微微低着,小心抬眼望阿奶。直到进了王婆婆的屋子,她将门一关,两个人面面相觑,紧张的氛围弥漫出来。
元娘嗫嗫道:“阿奶……
王婆婆抬手,制止了元娘要说的话,她先道:“魏观来过铺子时,我见过几回,他姿容甚伟,行止有度,确是世间难寻的好男儿,有他在前,寻常官吏之子怕是也入不得你的眼。”
“阿奶…“元娘着急,张口便欲辩解,但还是被王婆婆抢先。“你急什么?"王婆婆瞪了她一眼,“待我说完。”“既要成婚,寻个最好的,自是应当。”
“我回想了一番,他的确是良配。他家世简单,魏相公夫妻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他那祖母虽说有些”王婆婆说着便是一顿,想来是觉得不宜在小辈面前言说长辈的不是,便止了话,转而道:“但终归是门风清正。”“况且,他的祖父家中曾在泉州一带经商,几乎垄断了船运,可谓商贾巨富。当年,你爹能为你定下这门亲事,自然是为你百般打算过。”“你不必忧虑,安安心心等省试后,与他说清楚。若他真心求娶,退婚之事,自会处理妥当。至于当初收的财帛,除去锦缎绫罗这些,当初为了买马行律铺子而典当出去的首饰我都赎回来了。买下祖宅的钱帛我也备好了,若是你真的心仪他,便毋需顾虑不安,更不必怕我什么。”“活到了我这个岁数,便知道脸面什么都是虚的,过得快活才最紧要。王婆婆说着,粗粝的指腹帮元娘把脸上的泪都给擦干,她笑了,“哭什么?遂了你的意还不高兴,难不成要我棒打鸳鸯?”王婆婆说着便摇头,一副拿元娘没办法的神情,接着,又忍俊不禁,“说起来,你们这也是天定良缘。早先就有婚约,兜兜转转两个人又彼此心仪。“嗯,还是你爹目光如炬,给你定下的亲事正正好。你啊,还是有几分运道的,想来那术士说的没错,哈哈,改日也该去上香才是。“一会儿去给你爹上香,他死了也保佑着你呢!“快别哭了,叫你爹见了,还以为我对你不好,到时候入梦来怪我可怎么好?”
元娘伏在王婆婆的膝上,听着她说这许多,却哭得更厉害了,几乎是哭得肝肠寸断,只环抱着王婆婆的腰,一个劲地叫着阿奶。王婆婆粗糙厚实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元娘的发顶,一下又一下,温热可靠,什么都没再说。
她活这一辈子,什么都没有元娘重要,这是她养大的孙女,是她的心肝啊!大
自从这一日将话说开以后,元娘和王婆婆恢复如初,甚至元娘更黏王婆婆了,直到省试结束,陈括苍和孙令耀回来,孙令耀这个粗心的人都察觉到了什么,私下里悄悄问陈括苍,他是不是抱来的。然后孙令耀就喜迎抄书,陈括苍美其名曰学问一日不能松懈。孙令耀本想反驳,却见陈括苍自己淡定自若地抄着,有他以身作则,孙令耀自是什么话也没有了。
又过了一段时日,总算熬到了放榜的时候。毫无疑问,陈括苍赫然在榜,甚至高举榜眼,而孙令耀也不出意外地落榜了。
得知这个消息,王婆婆与孙大官人对视一眼,皆蹙起了眉头,神色有些凝重,显然他们只能将一切寄托在陈括苍身上了。而前来贺喜的人很多,几乎将陈家挤了个水泄不通。元娘身处其中,也不自觉扬唇浅笑。
终于终于,家里算是熬出头了。
而出乎意料,在人群中,她看到了一个本也该在他自己家中被拥趸贺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