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情情爱爱
对于二十年前的事,孟岑筠已经很模糊,也许出于大脑的某种保护机制,最深刻的只有零星片段。
母亲弥留之际,一改往日慈柔,瞪大双眼,像是心有不甘那般抓住他的手,“走出去,走得越远越好,别再触碰孟家的一切,恶心,真让我恶心!”心电图刺耳的滴声中,一条直线宣判她死刑。再后来,他浑浑噩噩地跟在高大身影之后,浑浑噩噩地被带离医院。昏暗的车厢内,他发问,问要将他带去哪里。一只宽厚的大手按在他发顶上,笑着,带着点力道:“去易家,去做他们的家人,去看看他们都做些什么。”
他从来不清楚,自己的父母与易家关系好到可以托付小孩的程度,或许只是因为这个中间人与他们交情深,为他找到这样一个好去处。七月,是盛暑,难得阴天。
他站在一棵石榴树下,隔着簌簌落下的红花,冷眼窥望大人们安排他的一切事宜。
十分登对的夫妻一早等在门口,为了迎接他的到来,那是他初次见到兰嘉父母,一种奇怪的,油然而生的熟悉感,几乎让他立刻就卸下了防备。他一直盯着这个美丽的女人看,目不转睛地看,被她所散发出的母性光辉所包裹。她微笑着,在人介绍下轻念了声他名字,“小岑。”太像了。笑时的嘴角弧度,连声音也像,像他母亲。疑心是梦,但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投身进这个新家庭当中。
“那么,就拜托你们。”
那男人说了这么一句,分别向易氏夫妇握手拜别。兰嘉父亲脸色变了一下,男人短促地握他的手,紧盯他,明面上没有什么,却是暗自角力的意味。松开了,手背上是狠劲留下的白印子。“含真,拜托你。”
他这才看向兰嘉母亲,温柔而着意地唤她名字。握手时很久,掌心像是黏在她手指上,紧抓着不放,久到连她也露出诧异的目光。
十岁的他根本无心装载大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司机在搬运他的行李,红喇叭似的小花落在他脚边,砸在他一尘不染的鞋面上,他蹲下身拂开花朵,将松散的鞋带重新系好,两端精确到一样长。
再抬头时,对上的是易氏夫妇的笑脸,他们一齐揽住他肩,热切地将他往屋里带。
暑假,题集,公式,竞赛,还有即将见到的,另一个家庭成员,才出生不久的妹妹。他那时的脑子只够装下这些东西,全然没想到,自己将来竞会在这里停留二十年之久。
也没想到,他会和这里的某个人,建立如此深刻的联结。更没想到,他与这个人之间的阻碍,并不仅仅只是要确认她的心那样简单。怪谁呢?
怪上一代太阴险,瞒他太多?
还是怪他那时候太愚蠢,竞没能从蛛丝马迹中品出什么异常来。交谈结束,孟岑筠回神,有些摇摇欲坠地站起身。回房途中,路过兰嘉卧室,默然地立了一会儿,只觉得是立在汪洋中的一块礁石上,潮水汹涌,无路可走,亦无路可退。
她最好永远像现在这样一无所知,一尘不染。当然,此刻的兰嘉的确不知屋外的风雨如晦,屋内小灯荧然,她蜷在被窝里,很意外地收到一条信息。
[还好吗?]
虽一早交换过联系方式,但除了讨论工作上的事,私下交谈并不算多。真没想到,现在唯一的关切竞来自他。
也许因为他是今天的亲历者,也许因为她正好需要一个情绪倾诉的出口。兰嘉想了想,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忙音响了几秒,对面很快接通。
“喂。"是宋青渠声音,很轻缓平和。
“会不会打扰到你?这么晚。“她说。
“其实我一直在等你消息,尽管知道你不会找我。”“等我做什么?”
“好奇,想知道你的苦肉计是否奏效?”
“都说了是意外。"兰嘉有些好笑。
“没有哪个初学者会傻到明知下坡还使劲往前冲,对吗?”她敛了笑,“那你怎么不拦着我?”
“你也不希望人拦着,对吗?”
静默一会儿,他又问:“严不严重?明天还走得了吗?”“放心吧,我要来的,工作是第一。”
“是真爱这份工作?还是单纯想向谁证明什么?"他打趣着问。突然被洞悉,兰嘉心里一阵慌,翻了个身,“我现在不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味儿了。
几次呼吸的间隙,听筒里嗓音轻柔,“兰嘉,摔得痛不痛?"像是真的关心她。
她鼻子倏然发酸,眼泪也顺着滑下来,泅湿枕头。“我真是疯了。”
竟然会使用如此低级幼稚的伎俩,试图挽回某个人的心。做便做了,耻于承认,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前所未有的自我厌弃几乎将她淹没,因为她是如此轻易地失掉了自我。没有哪个男人值得她这样,也没有什么比实现自我价值更重要。兰嘉想起徐心文对她说过的这句话,顿时觉得自己辜负了许多人的期望。听出她浓重鼻音,知道事情发展远比他想象中更糟糕,宋青渠忖度着问:“想明白没?是真喜欢他?”
兰嘉被问住了。
亲情?爱情?情情爱爱,她始终模模糊糊。先前那样干脆果断地应下孟岑筠,那样爽利地向他坦白,他们是有同样感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