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铭三人落了店门,撑起油纸伞,踏着湿漉漉的青石,自西出了麦秸巷。
沿御街南行,至龙津桥,一幢扎满彩缎欢门的三层楼阁立时闯入眼帘,这便是如今声名鹊起,直追内城正店的清风楼了。
外部装饰同状元楼相差无几,亦是朱漆木柱,彩帛结门,正中悬“清风楼”泥金大匾,檐下八面鎏金酒旗悬垂排开,楼门两侧悬挂竖匾,一曰“正店”,一曰“玉髓”。
细雨斜织,街上行人寥寥,唯独清风楼周遭人流不减,杯盘碰撞、行令劝酒、店伴传菜之声隐隐可闻。吴铭点评道:“看起来的确比状元楼更热闹。”
“不止如此哩!”李二郎拿手一指,“掌柜的瞧旁边那座宅子!”
吴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乍一看平平无奇,只见匾额上写着“清风别院”四字,显是清风楼的资产;仔细一瞧,发现门口的栀子灯上盖着斗笠,霎时心下恍然。
宋代酒店里的妓女通常只伴坐不侍寝,“欲买欢,则多往其居。”只有少数酒店会暗藏卧床,酒客和应召女郎可以在店里就欢。
这种酒店门口的栀子灯上“不以晴雨,必用箬匿盖之,以为记认”,无论晴雨,都会盖一顶斗笠,路过的风流客见了,便心领神会。
“每至傍晚时分,院里灯笼、蜡烛纷纷燃起,上下相互映照,明亮辉煌,数以百计的妓女聚集在主廊廊檐之下,等待酒客呼唤,远远望去,真似仙女一般!”
描述起院内的景象,李二郎毫不掩饰自己的神往之色。
吴铭奇道:“你亲眼见过?”
李二郎赧然一笑:“某以前当闲汉时,曾在此院中听候过差遣。”
吴铭微微颔首,心想清风楼不愧是外城正店中的佼佼者,单是眼前这幢营建宏丽的酒楼,就远非仅两层高的状元楼可比,何况人家还兼营皮肉生意。
扭头问徒弟:“和内城的正店相比如何?”
谢清欢想了想,答道:“除矾楼外,比之其余正店不遑多让。”
说话间,三人已走至清风楼前,立时便有大伯迎上来叉手唱喏,瞧见李二郎不禁一怔,只觉面熟得紧,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不待他开口,吴铭抢先道:“我等是来用饭的。”
“客官里面请!”
大伯恭请三人进店。
一入店门,便有一股饭菜酒香扑面而来。
放眼看去,数十张散桌几无虚席,酒客三五成群,猜拳碰盏之声铿然作响,更有酒酣耳热者,踏凳击节而歌,声震屋瓦。
大伯和酒博士步履如风,口中不住高喊菜名酒名;浓妆歌伎怀抱琵琶、手执牙板,于筵间且弹且唱。后方通往二楼的木梯口更是人影憧憧,上下奔忙,杯盘碗盏、酒具蒸笼不断传送攀递。
满堂人语鼎沸,似是走进另一番天地,纵有簌簌雨声飘入,亦瞬间消融于这片浓郁的烟火气中。三人收起雨伞,掷入门口的伞篓中。
“三位可要上二楼雅间就坐?”
“一楼即可。”
随大伯在大厅里走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一张空桌。
“那便上楼吧。”
上二楼雅间五百文起步,三楼雅阁则须预定。
五百文就五百文吧,吴铭的身家已经突破两百贯,不差这点钱。
大伯在前引路,楼道不算宽,仅能容两人并行。
三人上得楼来,顿觉清静许多。
二楼的布局呈“回”字形四合环围,南北两排各十间房,东西两向稍短些,各有八间房。
清风楼的生意当真不错,这还不是饭点,雅间的上座率竟也不低。有客的雅间皆紧闭房门,隐隐有乐声传出,琴瑟和谐,歌声悦耳,远胜一楼的歌伎。
三人随大伯进了朝南的一处雅间。
“三位客官饮茶还是饮酒?”
“无须茶酒,只吃些点心。且把食单拿来。”
大伯本来还想推荐几个歌伎,闻言立时将嘴边的话咽回肚皮里,道一声“客官稍待”,转身离去。过不多时,便取来餐具和食单,呈上茶壶一只、盘盏三副、小菜五碟一和状元楼一般无二,只是价钱翻了五倍。
吴铭随意翻看两眼,点菜道:“来三个山海兜,再来一份双丝签。”
“好嘞!”
大伯拿上食单离去,顺手将门合上,楼下的嘈杂霎时被隔绝在外,唯有潺潺的雨声敲打窗檐。“师父,我能摘下帷帽么?”
吴铭点头应允,起身走至窗前,凭栏眺望。
东京城笼在斜斜的雨幕里,窗外不远,便是水势暴涨的蔡河,浑浊的黄褐色河水裹挟着断枝残木奔涌而下,两岸鳞次栉比的屋檐尽皆染上黯淡的水色。
收回视线,环顾四壁。
宋代文人题诗于壁的风气较之前朝犹有过之,《水浒传》里的宋江便是因为在酒楼里题反诗,断了退路,不得不在梁山泊落草。
清风楼雅间里的墙上自然也题满了诗词。
吴铭饶有兴趣地浏览,忽然瞳孔一凝,瞧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司马光。
遂从头看起,吟诵道:“贤侯宴枚马,歌鼓事繁华。晚吹来千里,清商落万家。平原转疏雨,远树隔残霞。宋玉虽能赋,还须念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