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枪,左手抱甲,他重回书房,取下悬在墙上的青霜剑,搁在紫檀书案之上。青霜剑的熠熠寒光下,是善禾所留的一首诗:
一卧连理二载春,今朝自剪系丝纶。未许微尘蔽云衢,沧海珠明各显珍。他低吟道:“未许微尘蔽云衢,沧海珠明各显珍……“只觉心头阴霾渐渐驱散。梁邵干净利落地收拾了两套换洗衣裳,腕子上带着红麝串,荷包里放着善禾的这首诗,还有一幅画--他从那本《新编绣像长生殿》里发现的、善禾画的画。画中,一对男女交叠仰睡在浴桶中,男子精壮手臂搁在桶沿,腕间松松垂一条红麝串珠,正滴着水。
他铺纸舔墨,匆匆修书,方唤来成保、岁茗、岁纹。他对成保道:“明日你把这封信寄给大爷。”
成保点头应着。
梁邵又从他搁田契、地契的匣子里取出好几张银票,泰半交予成保:“祖父从前有个书院,只收读不起书的贫苦子弟,已关了许多年。这里是张提刑予我的五百两银,你且拿去,把那书院再办起来罢。”余银分作两等份,一份予岁茗、岁纹:“我从来没管过家计,很多事不明白。从前听二奶奶说,你们都十五、六岁了,再过两年,应是成亲的年纪。可情家中再无主母,我亦不知如何安排。这三百两,你们拿去,就做自己的嫁妆。府里还有几个适龄的丫鬟,你们……你们自己想想办法罢……“他越说越不敢看岁茗她们。
岁茗与岁纹愣了一瞬,泪水迅速涌出眼眶。成保小心开口:“二爷,您要去找二奶奶了么?”梁邵抿抿唇:“我往北川去。”
成保一听,立时哽咽了:“北川凶险,二爷胸怀壮志,不若去武举。”梁邵却笑:“你是最知我心意的,何必劝我?"他望了望案上软甲,喃喃道:“或许这一切在几个月前便已注定了。这是我的心愿,也是……她的意思。”成保急忙说:“那二爷就带我一起去罢。”梁邵回望他,笑意灿烂:“成保,家里的事,需你来打理;义学的事,也得靠你了。不是你,我不放心。而况,万一哪日善善回来了,你得帮我拖住她。成保,都交给你了。"“说罢,他背上红缨枪、青霜剑,提了包袱就要走。成保扑通跪下,抱住他腿儿。岁茗、岁纹亦跪着哭泣,求梁邵三思。岁茗劝道:“施家舅老爷就是兵部的!二爷参加武举,必定能中!”成保亦泣曰:“二爷!二爷!您好歹想一想老太爷和大爷!此去北川,老太爷在天上看着也焦心呐!还有大爷,大爷独自在京都打拼,若知您去往京都,他必定心急如焚,您教他如何、如何安寝呢!”梁邵淡淡笑开,攥着成保的膀子将他提起来:“他们会明白我的。“他回望岁茗、岁纹:“等我回来时,要是你们有孩子了,记得找我讨个恩典。以后不做奴仆,做个本本分分的良籍百姓安稳度日罢。”话毕,再不顾身后三人哭泣,梁邵径去马厩,牵了常骑的那匹白马,背了两年不曾耍过的红缨枪、青霜剑,披了暖融融残阳余晖,一路往北去了。此一路冒风荡雨,披星戴月,日行百里。梁邵身揣三百两银票,早兑作可日常使用的碎银小票,倒也不曾吃得多少苦。他本是爽利疏朗性子,为人又侠义,赶路时竞也结交了不少同往北川投军之人,皆出身寒门而志向高远。因知这些人盘缠匮乏,梁邵便散银与他们解决差旅之费。等到得北川时,已聚有十来条汉子了。
这十几人中,却有一旧相识,名唤庄一兆的。原来那会儿月坨村的案子,梁邵起先误缉庄一兆,使其蒙冤。后察其冤情,梁邵迅速重审、擒获真凶。只是因庄一兆下过狱,村人皆看不起他,梁邵背地里予他四十两银,教他离了月坨村,认真寻个买卖生意做做。偏这庄一兆是个极本分老实的人,四十两银赔了泰半,再不敢做这些贩货生意了。他想着自家有些武功本领,就别了妻子儿女,想到北川闯荡,不意路遇梁邵。他心中原是恨毒了梁邵,后见梁邵亲自登门赔礼,气已消了大半。如今再遇梁邵,知他当下境遇,又见梁邵慷慨解囊、一视同仁,更是感激,颇有一种不打不相识的感觉。现在十几人的小队伍中,梁邵虽则年纪最轻,但见识多、有主张,又做过两年提刑官,庄一兆主动推其为长,众人也者都信服。
初入北川川瓜吉县内,梁邵等人本欲揭榜投军,却看到一旁官府檄文正在缉拿凶犯。梁邵阅过两年卷宗,主动请缨替那李知县理清案宗、寻出凶手。李知县要留他作幕僚,他说此行只为投军报效朝廷。恰好北川军裴大将军手下的魏参军是李知县的岳丈,他便给梁邵写了封荐书。梁邵持荐书谒见魏参军魏如海,终是顺利投入北川军,编入朱咸将军麾下。
朱咸此人,出身康州朱氏,性爽朗仗义,日常与兵士们同饮同寝,于军中甚有威望。朱咸得知梁邵身世与其过往经历后,甚为喜爱,对梁邵也颇为照拂。朱咸的看重、魏参军的关照,以及梁邵本身的高强武艺和提刑官时期养成的机警,让他在军中如鱼得水。不消两月,他便成了朱咸身侧最有力的臂膀。朱咸巡边伏寇,也常命梁邵随行。
八月末,边境有察台国敌寇出没,抢夺财物、毁坏农田。梁邵跟着朱咸将军追击外寇,擒得三名俘虏后,梁邵本欲再追,要把那头目也捉了,却被朱咸拉住,以“见好就收"的名目迫他放弃追击。梁邵不解,仍欲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