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打了胜仗的喜悦,只有一片沉寂和疲惫。
“燕将军!”于承泽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点沙哑的变调,“今日大捷,全赖将军神威。十五万东陵精锐,竞被我们不足四万之众打得抱头鼠窜,旷古奇功!”
他忍不住又瞟了一眼桌上那几张纸:“有此神物在手,燕将军,这天下何处不可去得?我等奏报朝廷……”
“永州之危暂解,”燕回时打断了他,擦拭刀刃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然贼心不死,必卷土重来。此地守备,还需重新整饬。”
他没有提奏报朝廷的事。
于承泽被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凑近了些,带着几分急切和讨好:“将军说的是!守备大事,一切听凭将军调度!只是将军您看,这捷报已经写好……”
话还没说完,却见燕回时突然站起了身。
动作幅度不大,但那股骤然凝聚的气势让于承泽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燕回时将擦亮的佩刀“锵”一声归入鞘中,目光平静地看向于承泽,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要看进人心底深处:“于帅若觉此处安妥,末将这便先归新昌。战事紧急,家中小女……”
他顿了一下,那毫无波澜的声音里,终于泄漏出一丝沙哑和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末将,思之若狂。”
于承泽一愣。
对方根本不接捷报和火药的话茬,直接请归?
他下意识地想反对一一燕回时若走了,这永州防线岂不是又回到了之前的困局?
火药还没学会,万一敌人再来怎么办?那图纸,他也才看懂了一点点皮毛啊!
这旷世奇功,总不能就这么断送掉吧?
可对上燕回时那双深眸,到了嘴边的阻拦硬是咽了回去。
这位战神般的将军,在血战之后,只想着回家看刚满月的女儿?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堵在于承泽喉咙里,堵得他不上不下。
最终,他只是干巴巴地挤出一句:“燕将军归心似箭,可以理解。只是,这后续军……”
“自有末将部下纪再造在此主持,”燕回时接口干脆利落,“末将处理完家中事务,即返。”说罢,不等于承泽再开口,他径直朝帅帐外走去。
于承泽看着那毫不犹豫掀帘而出的身影,再看看桌案上那封墨迹未干的捷报和几张图纸,一口气堵在胸囗。
这燕回时,完全就不把他这主帅放在眼里!
更可恨的是,这火药,这威力无穷的神物,他于家必须得到!
不行!决不能让他就这么带走了核心技术!
于承泽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猛地站起身:“来人!备马!”
他抓起头盔快步走出帅帐,对着外面的亲兵急声下令:“点一百轻骑!快!随我护送燕将军回新昌县!另外,”
压低了声音,对副手沉声道,“捷报用八百里加急送出!务必要提到燕将军所造火药神威!一个字都不许漏掉!还有,让京城府邸的人立刻动起来,把这件事的风,吹到该知道的人耳朵里去!特别是太子那边!”
急促的马蹄声像密集的鼓点,敲碎了新昌县主府残留的凝重气氛。
比报捷马更早一步传入内宅的,是小丫鬟连滚带爬的惊喜呼喊:
“回来了!夫人!将军他回来了!进城了!”
沈嘉岁正坐在案前,强迫自己握着笔去整理那几十页水稻杂交过程的歪歪扭扭的记录,试图压下心中所有惊涛骇浪。
一听到这喊声,笔尖的墨水“啪嗒”一下掉在纸上,瞬间污了一大片。
她猛地站起,动作太大带翻了圈椅。
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几步冲到门口,手都已经扶上门框了,却又硬生生停下。
不能失态。不能慌。
长乐还在睡。
曹梓岳的事……那册子的事……还有那位注定紧随而至的于家二少……
深吸一口气,脸上那些苍白倦色,被强行压下。
她转身走到铜盆架前,撩起清水用力拍打在脸上,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清明。
对镜草草理了理鬓角,镜中人眼中深处的那一抹狠色,再也掩盖不住。
当她重新扶着门框站定在房门口时,外面的喧嚣和沉重的脚步声已经清晰逼近了前院正厅方向。小长乐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小嘴扁了扁,在奶娘怀里发出不安的哼唧声。
沈嘉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平静。
她没回头,只轻声吩咐奶娘:“抱紧长乐,待在里面,没我叫,不许出来。”
然后,她挺直脊背,迈出房门,朝着前厅走去。
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烙铁上。
厅堂大门洞开,亲兵肃立在外。风尘仆仆的高大身影率先映入眼帘,依旧是那身破损染血的战甲,满身的风霜和来不及清洗的血气硝烟。
“回时!”沈嘉岁脱口唤出,脚步下意识快了两步。
燕回时几乎是同一时间抬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门口的妻子。
那张熟悉的脸上,写满了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