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2 / 2)

“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神明。”他跳下床,一边套上外袍,穿上鞋,一边问母亲,“从师父家往这里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座建在路边的龙神庙,您进去过吗?那里供奉的神像就是玉清君化作人形的样子。”

那座小庙?我记得那地方的神像是一个工巧大师叫徒弟送来的,送来的时候还没给塑像点眼睛。

“最后给塑像画眼睛的是那个徒弟。说起来,那位巧匠还给你琢过玉。”

向景家老爷推荐人选的是龙神庙里借宿的道士天同,他告诉景老爷,隐居罗浮的匠人应星曾经也是与龙神娘娘结下因果与缘分的人。

可应星先生毕竟立下过誓言,不再打造任何与龙神有关的器具——景老爷话音未落,就听见天同说,只要您告诉他这是玉清君的口谕,再将神使送来的物品展示给他看,他一定会同意的。

“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吗……”景元回想一番那个有些模糊的梦,玉清君似乎没有提到过关于工匠的事情。

用过午餐,回到卧房换了一身衣装,带着佩剑向侍从通知一声后,白发金瞳的少年独自前往临海的那座高山。从景家的宅邸到罗浮的龙神庙用不了多久,徒步走去也只消半个时辰。景元已有多年不曾登上山巅,今日再会,站在供奉龙神玉清的庙宇前回望后路,所见的也不再是碌碌地攀着石阶向上而来的信徒。

过去能够吸引景元主动来龙神庙的只有新春时举办的庙会。串在竹签子上,裹了一层透亮糖衣的山楂葫芦,彩绳编织的驱邪长命缕,还有戏台子里上演的传奇,无一不在罗浮的每家每户口中被不断提及。伶人口中唱的是持明时调,讲述龙神的一位族裔与凡人女子的生离,偶有几位俊秀的年轻男女,化了妆,戴上琉璃打造的龙角,提上那刀剑扮作神明座下的六位尊长,跟在人力操控的翻飞在广场上的巨大苍龙身后。

罗浮人最爱看的戏目是神策将军和饮月龙尊的戏文。凡躯俗体,却在岁月里被百姓神化了的那位将军在故事中因一壶好酒而与饮月君结交,此后一杆长枪,一匹烈马,同挚友一道守护脚下的土地。

承认自己在挺长一段时间里都把那位将军视作人生目标对于景元来说也不是什么开不了口的事情,像他这样的孩子数不胜数,而他只是数字里的一个零头。不过与其他人有差别的是,景元向往的并非将军的职位,也不是能够和饮月君引为至交的机缘。他想要的仅有一匹好马与一把趁手的兵戈,然后,他就能够拥有自由。

登上石阶,跨过门槛,走入龙神庙,久违的香烛燃烧后散发出的清苦气味钻进景元的鼻子,他想起来自己在梦中恍惚间闻到的似乎也是这样的香气。少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双手合十,向着琉璃烧制的青龙塑像鞠躬,双膝轻轻地落于软垫,垂下脑袋诵了一句祷词。

香火钱就不必投了。他的目光轻巧地落上木制的功德箱,状若无事地从旁边走过。龙神娘娘如此宽容慈怀,想必也是不会介意她偏爱的孩子前来祭拜时少投了几个香火钱。走到神像的后方,守着内部大门的几个侍者想要阻拦的动作在看到景元腰间那块青玉时停下,转而侧过身体任由他踏足。灿金的眼瞳瞥了他们一眼,随后不再投注过多的视线,步入内里。

坐在里面的是一个身着素色道袍的年轻男人,约莫二三十岁,手里摇一把蒲扇,翘着脚读一卷不知内容的书。见到来人,对方也只是轻巧地向景元摆摆手,示意他自便。过了片刻,景元开口,问那道士为何近十年过去依旧容貌未改。

那人只是笑,神秘莫测又意味深长。

能看见你往这里来一趟可不太容易,是不是?天同放下手中的书册,景元眼尖地瞄到封面上空无一字。他望向道士那双与自己相似又显得沉郁了许多的暗金色眼睛,说,我今日来此仅是想参拜一下玉清君。

“小少爷,若是真如你口中所言,就不会在这里与我相见。”天同拄着桃木的长剑,从蒲团上站起,来到束着一头蓬松白发的少年面前: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这本来也是我最近打算前往景家告知你的事情。

——你会遇见她的,不仅仅是在梦里。

“上祷于龙,必蒙垂听”从来都不只是一句形式上的祷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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