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蒂斯很久没梦见维克镇乡下的农场。
那里有广袤的农田,无尽的晴空,绵羊像是一团团棉花懒洋洋地从草地上长出来。
她走过小路,巨大的农用机械轰隆隆地开过。旁边的酒吧里,农夫们说有个人播种时漏了一块田。那块光秃秃的地就是当地的大新闻。
自莱蒂斯十一岁被送往圣所以后,这一切都离她远去。两小时的车程在当代不值一提,但圣所的高墙比任何距离都更难以跨越。
她逐渐不再梦见农场,也不再梦见休伯特大叔。
而现在这段梦境,她知道源自她的记忆。但若真要她自己去回忆,她却记不太清具体的细节。
她只记得一种让人神智不清的痛苦,如同一阵浓雾。当她从未来向过去回望时,什么也看不真切。
她梦到了刚刚觉醒的时候。
那时她发着高烧,感官过载,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庞大的信息量充斥着她的大脑,她似乎正被自己的感官推着,飘移到很远的地方。
她听见昆虫的鸣叫,野兽的脚步,很远的公路上,路过的汽车的收音机里传来音乐。
她分不清自己眼前的画面,她睁开眼睛就同时看见了窗边最细微的裂痕,还有远方镇上酒吧里的灯光。
她感到自己的皮肤传递来庞杂的信号,有如承受着火与电击。但当气流微微波动,她能借此发现有一只小小的飞虫在数十米外煽动了翅膀。
更让她害怕的是,这种感官似乎还能继续延伸,继续扩张,直到将整个国家都网进她大脑。
她后来听说了神游症,感官失控的共感者被庞杂的信息流卷走,失去神智,变得疯狂,只被本能支配。
可莱蒂斯知道从来清楚,自己并没有神游。她在痛苦,在混乱,但神志却清晰异常。她觉得自己正在破碎成无数碎片,正同时处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掌握世界上任何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她缩成一团,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休伯特大叔……你在吗?我感觉不太对,我看不清你……这是他们说的觉醒吗……?我该……怎么办?”
她的村庄里都是普通人,大家很少谈起共感者的事情。她只是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共感者的存在,知道他们分为哨兵,向导,护卫,和伴侣。她从没想过觉醒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休伯特大叔的叹息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作为一个行事从不拖泥带水的男人,他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他没有回答她,反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莱蒂斯,你想名垂青史吗?”
“唔?”年幼的小莱蒂不明所以,她的耳朵里还同时闪过了电视上的深夜新闻,城里的情侣吵架,CD机放出的音乐和风扇运行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想去这个国家最繁华的地方,登上最高的权力的顶端,统领所有哨兵,成为最被世人尊敬又最被世人畏惧的人,过世界上最优越的生活吗?”
“……”小莱蒂斯还是不明白,休伯特大叔为什么要这么问呢?她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她对未来的想法,从小就一直没有变过。
“我不想离开维克镇……我只想有一天成为一个,能种出大麦,养大绵羊……还能保护农场和休伯特大叔的人。”
“……”
又是一声叹息。一只带茧的,粗糙的手放在她额头。休伯特说:“那么孩子,试着想象,你正在你的感官上建立一堵墙,一堵能把你不想要的东西都隔绝在着之外的墙——然后,不要再放它们进来,永远不要。”
“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莱蒂斯照做了。她天赋异禀,很快在自己的视觉,听觉,触觉和味觉上都建立了精神屏障。
但她晚一步才开始屏蔽自己的嗅觉,因为农场的空气里充斥着清新的,植物的味道,这是她感官过载时唯一的安慰。
等她建立嗅觉屏障的时候,她已经从觉醒的发烧中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能够调节嗅觉的强度,但她没有尝试解放其他感官——过载的感觉太可怕了,她下意识地抗拒。她建立起了墙,躲在了墙背后。
休伯特大叔说,这是因为她是一个护卫。
她控制不了其他感官,因此只能算作觉醒了嗅觉。为了不让失控的四感影响她的生活,她需要一直加强精神屏障,直到她这四种感官和常人相同。
休伯特说:“如果有人问起你的身份,你就如实告诉他们,你是个护卫就可以了。”
就好像人很难去质疑自己的性别一样,莱蒂斯从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就好像学校没必要教人区分自己是男是女一样,圣所的课程并没有讲到四种共感者的概念的区别。
直到尼尔森今天掏出了维○百科。
但是,梦中的莱蒂斯迷迷糊糊地想,比起百科词条,她还是更愿意相信休伯特大叔。梦里,他的语气是那么认真,又那么沉重。
她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