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缓缓挪开,拿在手上的绸布便已染上了点点红梅。
疲惫的坐回软榻,赢政看着自己咳出的鲜血,沉默无言。
自从去年入冬起,赢政便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大不如前,哪怕赢政的身体再健壮,也已扛不住积累二十余年的各类毒素。
再吏试时长达半个多月的殚精竭虑、不眠不休熬垮了赢政最后的元气,而今东巡的一路颠簸,以及气候、水土骤变所造成的水土不服对于赢政而言更是难以承受的折磨。
赢政没少让太医问诊,甚至会令官吏打听天下名医,于东巡之际亲自征辟名医前来诊治。
只可惜,毫无用处!
以烛火点燃绸布,赢政将染血的绸布扔进盆中,望着被火焰吞噬的鲜血,眼中有不安,有遗憾,但更多的却是坚决与疯狂。
他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扶苏还没成长起来!大秦还需要他!
他至少要再治政十年,要为扶苏剪除所有隐患,才敢放心的死去!
“陛下。”车驾外传来赵亥的低呼:“已至南海。”
赢政深深吸了口气,重新舒展腰背,姿态挺拔又威严的迈步出车,迎面而来的便是涛涛海水。持玉圭在手,赢政缓步上前,中气十足的开口:“昔禹会计诸侯,防风氏不臣、后至,禹斩防风氏以正刑罚!”
“防风氏遗民佯做臣服,却于禹乘龙升天后再不臣,夏少康令有仍氏、有虞氏族灭防风氏,又令庶子无余镇守会稽山,以夏律治防风,临海祀禹。”
“禹以律改防风旧俗之举,朕敬之佩之,愿赞其为祖龙也!”
任谁都听不出这是一名刚刚咳过血的人能发出的声音。
再经由一众中郎的高声复诵,赢政的话语传入每一名观礼者的耳中。
所有越人遗民都不由得挺直了腰杆,面露骄傲。
听听!都听听!
就连陛下都在夸赞我们的先祖,甚至还赞我们的先祖是祖龙呢!
赢政话锋一转,声音加重:“然,商代夏之德,周代商之德,秦代周之德。”
“今之九州,已属大秦!”
“越之夏律,当为秦律!”
“今朕临越,宣省习俗。”
“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谣洙,男女絜诚。”
“夫为寄豭,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
“大治濯俗,天下承风,蒙被休经!”
众所周知,后世人见了三晋人会惊呼礼乐崩坏,三晋人见了楚人会惊呼礼乐崩坏,而楚人见了越人得一边捂眼睛一边尖叫他们根本就没有礼乐!
周朝都已经亡了,周礼的风还是没能吹入越地,以至于越地的风俗依旧蛮荒。
一听赢政这番话,大半越人齐齐色变!
生过孩子的寡妇可是越地婚恋市场最抢手的存在,如今赢政竟然说有孩子的寡妇改嫁是违法行为,这也太违背民心了!
更让他们不能接受的是,赢政竟然禁止乱搞,甚至明言丈夫若是乱搞,妻杀夫无罪,你听听这是人能说得出来的话吗?
男男女女之间玩点小游戏怎么了?这是人的本性啊!
我们越国确实是投降了,但你赢政要税赋、征兵卒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压制我们的本性?!不少越人看向赢政的目光都多了些不满和愤怒。
传言不虚,秦王政实在是太暴虐了!
几名越君后裔当即就要上前请谏,然而还没等他们迈开腿,赢政却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
双手高高捧起玉圭,赢政高声大喝:“沉圭至海,诉与禹闻!”
“若有不妥,还圭与朕!”
说话间,赢政双手自然松开。
越人们当即就顾不上劝谏赢政了,目光死死的盯着赢政手中玉圭,眼睁睁看着它在重力的作用下坠向大海!
“快看看先祖有没有把圭冲上岸!”
“秦王政此令实暴,先祖必不会允!”
“秦王政确实势大,但只要先祖不愿,吾不吝于拼上这条命!”
只要大海能吐出玉圭,无论是以什么形式吐出的玉圭,都代表大禹不同意赢政所言。
届时,他们就有了理由拉上所有越人一同反抗赢政的暴政!
玉圭入水的小小浪花被涛涛海浪所遮。
重比石块的玉圭更是一入海面便向下坠去,虽然期间偶有海浪推操拖拽,却终究没有将它一浪拍回悬崖之上的力劲。
没人知道夏禹同不同意赢政的话语,但物理定律却实在不能实现越人的期待!
为什么古往今来很多统治者都喜欢用沉璧来证明自己行为的正统性?
因为此举真的很稳!
静静等待了一个时辰后,赢政终于面露笑意,转身看向所有越人道:“大禹已从朕之令。”“诸位身为大禹后裔,可愿从令?”
越君之孙无勾阔步出列,梗着脖子道:“吾不愿!”
“周礼不过只是八百年之新礼,秦律更只是十余年之新律,焉能坏吾越地五千年旧俗?”
“越地向来如此,越民向来如此,家祖请降只是为免伤亡,而非是吾等怕了汝!”